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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文仍为兵力的悬殊担忧,需要再想一想。他知道城关镇周围还有三只武装力量,很想让狄阿鸟说服吕经一起动用,就下马铺行军毯,摊地图,和狄阿鸟一起坐上,谈起这三只武装力量,说:“能让老头子动用它们,咱们就有把握了!”
他所说的这三支武装都在县城附近,将来会并入民团,和周家军一起成为队伍的主要骨干。
这也是吕经上任以来,想方设法经营的县办力量。最大的一支由提拔出去的武卒长带领,不到二百人,守着几处要道和仓库,但若形势有什么变化,就会汇合以保甲里亭为单位的丁壮,成为守卫县城的主力;第二支是县前二十三里的李家寨、陈家沟等几个联姻大户兴办的一支团练,领头的是李进喜的同族李成昌,平时只有三四十个人,但都是浴血而出的殷实人家,武艺出众,要战斗力有战斗力,要战马有战马;第三支是以大商人马大鹞为首的商团出钱支助的县办武装,吕经把里面填上马帮旧人和外籍丁壮,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平时为马大鹞押运货物,战时戍守县城。
目前,这三支力量都在拱卫县城,以周行文的意思,闲着也是闲着,大着胆子抽调一下。狄阿鸟见他掰了手指头给自己合计,竟也算出来旗鼓相当的千把人,暂且撇掉抽调谁不抽调谁的算计,改为关注地图,可看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县西的大片土地,问周行文说:“怎么连大天二盘踞的方家沟都找不到?”
周行文苦笑说:“向西的地形复杂,山野绵延好几百里,不属于咱增阳,平常人把它们当成县西的一部分,其实谁也不属。”
狄阿鸟惊喜地问:“无主之地,无国之民吧。谁打了就是谁的。”
周行文也不知道他这有什么好惊喜的,把大手往面前一砍,粗手指头左右摆,不许他轻视:“前几年,几个德高望重的迷族寨主在一起商量,派人去见郡守,说:‘我们不让流寇进我们的地方,但我们也不想让官军进我们的地方。谁来,我们都同他们作战!’上次要打咱们县城的流寇想往里头扎,迷族立刻协助官军把他们堵到南面的河厢地区,要不是官军调遣不利,他们非全军覆没不可。”
狄阿鸟指指图,无奈地给他眨眨眼,说:“我们走县南,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兵,会走哪走,怎么办?”
周行文反过来又要装假货,说:“其实还是装土料包好,不管他抢不抢,咱都去袭击他的山寨。”
狄阿鸟见他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了,就耐心地说:“拖着几十、几百车的土料包,拉着长长的队伍,一截就断腰。大天二要是有点能耐,反把我们吃了。马就不一样,只要地形不是太坏,我家的人能赶着它们飞跑,敌人越追,它跑得越快。”
周行文争执说:“这我知道。可马是咱自家的,什么土料包和粮食,都是公家的……”他摆摆手,又说:“大天二有什么能耐?他表弟背叛了他,整整捂着他打了一年半,打得他招徐青皮共同对敌。那时吕县还没来,前县长一心去郡里避难,要不是他脓包,连县城都占了!这样的人未必会垂涎你的马,倒有可能需要粮食。”
“真的?”狄阿鸟反问。
他们正讲着,吕宫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被人怎样了,回来绝口不提,搂着路勃勃的脖子凑热闹,一听狄阿鸟问,立刻挽了袖子,吐沫横飞地讲事情的来由,跟他亲眼瞧见似的。
在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下,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浮现在众人面前:
十年前,叫小不小、叫大不大的方家沟仅仅住着二三十户人姓方的人家。他们守着迷族人聚居区域的干道,以种地和贩卖为生。
一个方姓的后生过怕这样的日子,就去外面闯荡,而后入了马帮,给马帮头目曾铁驴指出这条可以逃避地方税赋的通道。
曾铁驴走了几趟,获了利,想独占这条通道,就在这儿搭了个巢穴,塞上几个弟兄。
可这几个被官府通缉的弟兄都不老实,他们见这里的方氏人老实本分,歹由心生,渐渐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动不动就欺男霸女。
当初给曾铁驴指路的后生眼看自己引狼入室,后悔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曾铁驴身上。
曾铁头感觉他没了用,不但不管,反而威吓方家沟的人们说:“不听话,我就带人杀光你们!”
方姓人家没法子,商量再三,只好去报官。官府的人捂去一抓十几,验明正身,全是曾铁驴窝藏的要犯,就把该杀的杀掉,以窝藏要犯等罪名缉捕曾铁驴。
曾铁驴躲了半年没敢露面。半年后,他一出来就扬言要方家沟的人陪葬。
方家沟的人慌乱一阵子,最后要请一个过路的突脱刀客去杀曾铁驴。这个突脱刀客就是大天二的表弟李黑虎。
大天二的爷爷贩茶叶时被李黑虎的父亲救过命,就把大天二的姑姑牵去了陈州,嫁给了李黑虎的父亲。
十九年后,李黑虎的母亲眼看家里没钱娶亲,就让儿子带着十三斤饼子去找他表哥大天二,让儿子经他帮忙,拐个媳妇回家过。李黑虎眼看还没找到姥爷家,还不知道能不能拐个媳妇回家,就看上给他扔个窝窝头的坪上闺女,说只要方家沟把这个闺女给他,答应他一回来就办喜事,他就答应。
那时,大天二还是马帮的小字辈人物,在跟着别人贩私盐。
他见着表弟,听说李黑虎要杀曾铁驴,大惊小怪地说:“马帮兄弟不能自相残杀,你杀、我杀,那都是找死。不如我们把方家沟要杀他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提拔我们!”李黑虎不肯,回答他说:“我们突脱人言出必行。我又不是马帮的人。”
后来,他离开大天二的家时又说:“既然你也没有媳妇。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女人要了!”
在没见到他这个表弟时,大天二还不知道自己有个亲姑姑。
他一点也不把李黑虎放在心上,回家骗自己的爷爷说:“他回家了!”
可正是这个不被他放在心上的李黑虎,成就了他这个人。李黑虎到处寻找曾铁驴,因为没钱买吃的,把马也卖了。终于,一个半月后,他在马帮聚集的几个镇上碰到曾铁驴,当场将曾铁驴砍死,而后夺了匹马,且战且退。可他还是在搏斗中受了重伤,眼看就活不成了,一想想到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在奄奄一息中又去找大天二,要用自己的人头给他换取马帮中的地位,求他帮自己接去母亲和弟弟照料。
大天二做马帮的头目,娶媳妇,唯独忘了去接他姑姑。
可怜他姑姑不知道儿子李黑虎是死是活,望眼欲穿,病死在陈州,临死打发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去投奔外公。李明信和他哥哥一样骠悍,完全不像是雍化了的突脱人,到大天二身边就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到中原乱战时,马帮没了一气生路,自相残杀,大天二却守着一条从迷族聚居地通往陈州的道路,让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和陈州的突脱人来往交换,坐地滚成巨匪。
两年前,他达到人生的最巅峰,拥有快马一百三十匹,二千多男丁,三、四座山寨。正是他让人四处攻打县城,准备连接迷族人,称霸一方的时候,酒后忘形,说露了嘴,告诉自己的妻子说:“我迟早得杀李明信。我对不起他哥哥李黑虎,巴不得他母子饿死、病死!倘若他知道真相,还会听任我的摆布?”
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他女人以为真正杀了曾铁驴的人是他,出于感激嫁了,却没想到,原本杀死曾铁驴的会是在自家屋山外柴棚窝一团,替他们方家沟打跑几个曾铁驴手下的黑后生。出于一种敬重和同情,她连夜去找李明信,告诉他实情,让他快走。李明信又恨又怕,以打县城为名,拉走三、四百号人。
天明,大天二也拉出来八九百人去打他,却因为指挥不了,人都挤到半山坡子上看李明信骑马追自己,大叫着朝自己喊往哪逃能逃得掉。大天二气急败坏,回去就把自己的妻子杀了。这样一来,方家沟、和方家沟亲近的部众都拖家带口去跟随李明信。大天二眼看自己要败,咬咬牙招来唐邑县徐青皮,许他一座山寨。
唐邑县小,要么打下县城,要么就得跑。徐青皮二话不说就带人来投。
三路人马就在曾阳县西厮杀,你翻过山沟撵我一气,我越过树林投几杆标枪,打累了,没吃的了,罢兵几天,去县南平坦,人多的地方抢吃的。后来,他听说京城圣王秦台摄了政,天象异变,生怕官军变成肩膀上长铁翅,脖子生九头的神兵神将,想靠和迷族人通婚遁在山里,又实在打不过李明信,就娶了个迷族女寨主,两家合成一家!
打到这份上,李明信终因自己不是沧州人而萌生出退意,恰逢族人来这里招揽,就带人到陈州投拓跋巍巍了,临走给大天二说:“我要给拓跋部大可汗借兵,回来找你算账。”
秦台没能救国,李明信又走了,大天二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再想打县城,县城里兵力也有千把子。
他也真会想,穷困潦倒中派出个人去找吕经,说:“我把李明信打跑了,为地方除了一大害,你多多少少给我点粮食吧!”
狄阿鸟听吕宫惟妙惟肖地讲到这里,噗哧笑出声来,说:“他怎么有点像路勃勃?脸皮比猪皮还厚。想不到李黑虎兄弟如此英雄,反而把他这样的混蛋给造就了。”
路勃勃嘿嘿笑笑,连忙解释说:“只是脸皮跟我一样,其它不像我。”
吕宫又笑道:“我父亲觉得他缺衣少粮,就劝他投降朝廷,只等他流露出愿意被招安的意思,就打算发帖到郡里,看看能不能给他治点宅地、名衔。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吕经老头少来哄我,老子知道朝廷要完蛋,不然,要招安也会派个比你大得多的官,最起码给我一个校尉干干。我跟李明信练过两手,小了,没地方施展。”
狄阿鸟听他讲这些事,脑子也没闲,他立刻趴到周行文的耳朵边,看着吕宫说:“有了。到时,我先派人去他寨子旁监督,看他受不受引诱,走哪条路,不至于劳而无功。不如这几天混个脸熟,到山寨门前贩卖吕宫画来的春宫图!”
周行文木了,反问:“卖春宫图干什么?”
狄阿鸟见他嚷开了,就笑着说:“卖其它的不一定能卖到钱。只有这类东西,土匪买了一种还想买另一种!吕宫,你明天买个几百本……”
吕宫头晕晕地嚷:“你知道有多贵?”
他问了个所以然,两只手在胸前晃着,兴奋地说:“要不明天挂个牌子,招几个会画画的,使劲地画,使劲地裱,制成书一样的本本。我早就想开一个这样的书画局,怎么样?”
狄阿鸟哑然。
周行文也哑然。
路勃勃则自告奋勇说:“我会画牛蹄花。春天牛蹄花开,你要用手掰开牛蹄花的花瓣,用舌头舔舔,是甜的。我越画越好,气死那个喜欢画牡丹的小丫辫姐。牡丹能吃吗?牛蹄花能吃。”
狄阿鸟为吕宫的志向吃过惊,则把自己和田晏风从中原“油轮印课本法”的基础上改进的印刷术说给他听:“这个也可以印。我那里有套做好不久的印具。你把湿润的母板分成几个部分,分别裱到各色的水彩轮上,用油膜保护好。然后,再把特殊的厚裱纸规规矩矩地固定在木匣子里,拿滚轮一个一个地推,推完就是一张,不光颜色不同,连深浅也不一样,最后在放在火上烤烤,还不褪颜色……”
这回该让吕宫和周行文大眼瞪小眼了,他们张嘴就问:“国外连纸都没有,你从哪学到的?”
狄阿鸟自己也出汗,不过,他很快抹一把,推搪说:“你该明白为什么你父亲会和我父亲结拜了吧?所以你父亲发明排犁,我父亲发明了彩印。墨难上羊皮,而许多草汁可以上羊皮,所以就发明了它……”
周行文依然糊里糊涂,吕宫却猛然明白。
都是墨的信徒之后,他点点头,主动替狄阿鸟掩饰:“天下的奇人异事多了。听说过吗?游牧人中有个叫萨曼的云游僧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说是我父亲从牲口行带回家的,眼看活不下去。一个鞑子得过父亲的照顾,把那个叫萨曼的老头请去治病,我跟牛一样嚼了他带去的草,第二天就好了!”
他说的萨曼很可能是萨满的谐音。
路勃勃即想笑又嘴痒,也想讲个新鲜,接上话就说:“我们家那里有个小孩,比萨满还厉害,有年打仗,他赚了一地的牛羊和百姓回家,家里发了财……”
狄阿鸟浑身淌汗,恨不得踢路勃勃一脚,站起来说:“别闲聊了!等灭尽土匪,我们坐在一起喝酒时,好好讲这些奇闻怪事。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大天二和徐青皮引出来,实在不行,少带人去打山寨!我这就去见吕县长。”
他已走远了。
周行文还在原地招手:“兄弟,别走!再商量商量!”
吕宫见识过他的作风,给周行文说:“别喊啦,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不过,我也觉得,调出来才好打!我也得准备准备,整出来点春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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