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阿鸟在尚郎中那儿问病,知道朱玥碧的病是害喜害的,气虚后补得不得当,精神不安稳,倒没有什么大碍,就乐滋滋地驾车回家。
他记得那位冒认的吕阿叔,回去凑份像样的见面礼去见,在那儿密谈到黑。送他出门时,吕知县便告诉他说:“这么一说,那人倒真是上差。不过,你也别把这个仇隙放到心里去。他是强龙,咱是地头蛇。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又奈何了咱们?为了提防他嘛,我让师爷把这个事报到郡里,不轻不重地讨问一下。日后他若寻隙,人人都知道他在冲咱们公报私仇!”
狄阿鸟连忙称谢。
吕知县笑道:“还跟叔父客气?再说了,有了这个事,他动我也是公报私仇!”
狄阿鸟奇怪地问:“他要动阿叔?”
吕知县点了点头,语气神秘地说:“让他动,他动你叔父,你叔父就会升官。你别看我肚里没诗书,我就是要靠他送我政绩。这不是吹牛,不信你看着。”
狄阿鸟正皱起眉头苦想,吕知县已把手按到他肩膀上,严肃地说:“人到哪里,要想落根到哪的。就说现在,我在县里做头头,凡是从县里出去的人,他都得买我的帐吧?这不就为你和吕宫俩人铺了一条好路?”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周行文给我分析过。他说了,朝廷迟早要打外敌,咱们这里方圆几个县,就这儿得地利——即是要道,又易守难攻,日后一定会作为囤集粮草的重地。
“我觉得按照军政平级的道理,县职不会够,最起码也要是府职,而且会从长月遣人。时间有点紧迫呀,只要周行文能带出像样的团练,那他摇身一变就是朝廷的将军,恩荫你我。你要多帮帮他。再说了,你和吕宫的事也不等人,最好能在求贤令颁到县里之前坐实孝廉,应令而往长月。对了,你和吕宫,到底谁大?”
狄阿鸟狡诘地笑笑,继而沉默不语,心里挺感激这个冒认的叔父大人,也为他通天彻地的本领震骇。
细说起来,这位叔父的高明之处是他把公和私合于一身,的确顾了自己的后辈,也的确在为国家出力,又一点一滴出格的事儿都没做。
他和赵过、牛六斤一起回住处,还是不敢肯定这个叔父认自己的来由。
赵过和牛六斤都在发牢骚,什么图里图利成了副将军,而他们两个本领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出头之日。
狄阿鸟没了法子,只好藏把心底的话说给他们俩:“图里图利年龄最长,最起码比你们显得稳重吧。自从他跟着我开始,岳父岳母死了,家里的孩子也老是夭折,本想着我在拓跋巍巍那里混个千户长,过点安稳日子,可我又让他们失望。你们两个和他一样吗?要把自己兄弟给旁人的东西夺回家吗?”
牛六斤立刻拍了拍胸脯,保证自己言行一致,他看赵过不吭声,立刻捅一把说:“你不会还不服气吧?”
赵过则说:“可他不是雍人,得有人辅助他。让牛六斤帮他吧!”
狄阿鸟撇眼就是个“不信任”,说:“他?怎么行?祁连可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派他和张奋青一起走的原因呀。”
赵过眼睛圆了一圆,又问:“怎么不派我呢?”
狄阿鸟笑道:“你和张奋青,谁听谁的?人家年龄大一些,见了人拉家常,说恭维话呀,怎么也比你一路杀回去让人放心。张铁头嘛,嘴上功夫了得,半路可以找杯茶水呀,窝藏咱们炼化的铜块呀,还能听张奋青的话,对不对?”
牛六斤点点头,斜眯了眼睛不动,煞有介事地说:“以后有什么事,让我和阿狗伙办。他要吃别人的奶,我就站在一旁看,协助,一心协助,不出的话,上去挤一挤!”
狄阿鸟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反问:“你不知道?阿狗一直吃牛奶。明天你挤一挤吧?”
赵过哈哈大笑,即而绷住脸,说:“从明天开始,让我和牛六斤伙办。他挤出牛奶,我和阿狗喝!”
狄阿鸟的几十户人被安顿在县城边上的旧草料敞里外。
大院的泥墙早已崩塌,里面全是倒掉的草棚和破屋,虽说上房头虽还剩着几间囫囵的土房,也漏过雨漏过雪,推了门就是潮湿的牲口气味,不经过拾掇不能住人。众人收拾了草棚堆和晒物晒草的大场面,横七竖八地搭帐篷、泊马车,沿着背后死谷圈着的活水小沟打了几个羊圈。
继而,他们发觉右前方的菜园子、瓜地开阔,二话不说,过去就打了几排栅栏,呼啦啦地赶过几群牲口。
这片园子地多是不远处王姓百姓家的。
春上是青黄不接的日子,眼看着世道要太平了,他们慌不迭在眼皮子底下的土地上松土上肥,等着种点短季作物,哪想到来了群野人,“砰砰”楔了简陋的栅栏?
霎时,他们一聚一堆,拿了家伙要去械斗。
几个见事态不妙的排场人把他们拦下,问他们:“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国外回来的,跟杀人为乐的鞑子们一样。咱有盔甲和兵器吗?武斗是斗不过的,还是找个能说上话的人跟他们讲讲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恰是狄阿鸟家和王公子起冲突那阵子。
话音还不见落地,门口宅与宅之间的大路上就卷了一阵“噼里啪啦”——湍流的马蹄踩了人心尖过去。
这下可把这些平头百姓们给震住了。
他们并没有商量找谁去和对方讲理,而是一溜烟地回到家里,叮嘱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不许他们迈过东篱一步。
保长找甲长,甲长找里长,里长又去找县城乡的乡长,漫长的时间就这样过去。等傍晚鸡鸭入圈,回不了家的鸡鸭多了许多,三三两两的男人们又急急忙忙地碰头……
狄阿鸟仨走夜路回去,便听到一家的孩子坐到没院墙的坪上哭自己家的狗,在父母的强抓硬拽下捞了个破青砖,挣着要去哪。
牛六斤好心地替大人吆喝了声“哭,把你抓走”。
那家大小借着夜光看清了下面走过的人,连家都不要了,沿着一条小路走得不见人影。
三个人有点儿奇怪,也不是很奇怪。好牙口上脾气的狗总是事多,谁知道主人要去找谁,管他们去哪?
回到自家马车前的空地上,周行文带了几个人正在和图里图利大声说着什么。
狄阿鸟左右看看,见路勃勃、石逢春在脚下烧火烤肉,拽一个问那儿怎么了。路勃勃和石逢春心里有鬼,支支吾吾两句,也不管火上的走禽熟没熟,一举穿肉的棍棒,离了火便甩手去撕半生不熟的肉,和孩子们一起分赃。
牛六斤抢了个禽腿晃在阿狗的鼻子上面,好奇地问:“什么肉,哪来的?”
路勃勃立刻回答说:“鸟肉。天上飞来的。”
大小孩子都骨碌碌地转眼睛,一个接一个地背了手,不嫌烦地重复说:“鸟肉。天上飞来的。”
狄阿鸟没继续刨问。
他来到客人的面前,祁连正捧着肚子忍俊不禁。
周行文冲他苦笑片刻,指了一个黑胖的男人告诉他说:“这是咱们县的县尉李进喜大人,还是先招待一下吧。”
他用手掖一下狄阿鸟,又低声问:“兄弟,你们没养过鸡鸭吗?”
狄阿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反问:“怎么了?”
图里图利摊出两只手,告诉他说:“他们说咱打来的野味是人养的?孩子们打的时候也没谁吭声,现在说是他们的,打都打了,怎么办?”
想必也是这些没见过鸡鸭的人惹出的祸。
狄阿鸟差点没有气晕过去,立刻朝路勃勃和石逢春的方向看去,心里骂道:“他们不知道,你们俩也不知道?”
官样打扮的李县尉心里有数。
他用力地松松下巴上的帽带,笑而不露声色地说:“人家托我这个县尉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追究的口气还没有吐尽。
一个壮实的汉子就冷笑着从背后拽出来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大声骂道:“到底也不知道你们是仗势欺人还是爷们惯的。你看看,这可是县里的武卒呀,打了还说‘敢吱一声就抠卵子’!”
于是,李县尉又补充说:“这事太不象话了。我看你交个人给我,让我带回去。明天我会给吕知县和赵县丞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好。这当着周员外的面,借我俩胆,我也不敢亏待不是?”
狄阿鸟朝周行文看去。
周行文便点了头,为李县尉说话:“官府里的人都要走个过场。你找个人跟他走一趟,顶多问问话,出不了什么事。”
狄阿鸟心里露出骇意,心想:说是出不了什么事,可万一他当贼治罪怎么办?怪不得图里图利要死顶着,找谁,谁不是毛悚悚的?
他出口拒绝,粗声大气地说:“他们是不知道家里会养禽。你让我问问,我自己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儿郎!”
李县尉哂笑,央求说:“你总得给我个面子吧。人家都在看我的笑话,我也要脸见人不是。”狄阿鸟瞅瞅他,粗鲁地挥挥手,举了马鞭嚷:“老子给你面子,你也得给老子面子。老子就不能管家里的人!你在这看着,看我抽不抽他们鞭子。”
李县尉立刻阴了脸,说:“我去和吕知县说说,让他给你要人。”
他身旁的武卒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凶神恶煞地褪了袖子,气汹汹道:“县里的人你都打,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别给你脸你不要脸。要是不治治你,老子还在县里行走不?”
这个粗人忘了自己在哪,很快招惹同样的谩骂和挑衅。
周行文眼看要翻脸,插到中间推了这个搡那个,不停地粗喝:“就是会会,那也得客客气气的!”
狄阿鸟趁机摸去两个鼻青脸肿的武卒身边,牵出来借火光看,一手拽了一个,说:“我年轻的时候天天就想和谁过两手,到处跟人打架,一打就成朋友。他们吵他们的。我让人宰肥羊招待你们,来,来,咱先去。他们闹累了,自己就会跟来。”
上司还在因哥俩的事儿跟别人闹,两人怎么肯走?是一边流着口水挣,一边推脱说:“我们不饿。”
听到吵闹声的路勃勃、石逢春、图里牛来到一看,狄阿鸟扎了拔萝卜的架子正在拽人,当即二话不说,上去合力使劲,不许萝卜根再粘地洞。
俩武卒实在抗拒不了,回头瞅了上司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拒绝不了狄阿鸟的好意,反复说:“真不饿!爷,真的不饿。你别拽我们去了,我们没说要不愿人意!”
李县尉也以拉架的身份活跃,可一转眼发觉四个人只剩自己俩,连忙停下来,颜色难看地问周行文:“他们俩呢。包小明和郭东进呢。这也太过分了,竟然当着我们俩人的面行凶报复?!”
“不会,不会!”周行文左右看看,果真不见了。
众人正猜疑,狄阿鸟又派出路勃勃喊人赴宴。
李县尉拒绝接受招待,跟周行文说:“还吃什么?让他们俩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周行文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好随着路勃勃去找。
走了片刻,他看到俩武卒和狄阿鸟在所棚子坐着,便走过去说:“兄弟。他们小性子,要走呢。”
狄阿鸟把一大盘羊肉往两个用眼神向周行文求助的武卒前一推,又摆了奶茶、奶酒,猛地站起来威胁:“吃不完。你们哪个也别想走!”他把怒气放下,转而挽了周行文,一捋袖子拽出一块肉,放到面前的器皿里,粗声大气地说:“老子好心好意地招待,他们不领情?!要走,让他们走他娘的!”
周行文愕然,要狄阿鸟出去了才肯说:“要说今天的事,说大大,说小小。他们不过是想借这事试探你和吕大人的关系,一来长自己的脸,二来让你和吕老爷欠他们的人情。你该随他们走走这过场。”
“不行!”狄阿鸟固执地说,“他若强栽了罪名呢?”
周行文因而笑了,以你有所不知的口气说:“他敢?他怕吕县。去年吕县初来,他也鸡狗不是地闹了一阵,可没过多久,一股流寇蹿到这里嚷着要攻城,他差一点交城投降,当场臭掉。后来,吕县有意让他去打土匪,把污点抹掉。他是去几次败几次。吕县怕换个县尉未必如他,私下里保着,才让他继续往下干。”
接着,他又补充说:“县上的人都在传,说他曾偷偷找过吕县,跪在地下要做牛做马……你说他听吕县的话听到什么程度?”
狄阿鸟暗想:吕知县也打算让咱们去打土匪了,他要怕我抢他的威风,来拉我后腿的呢。
他抓了抓脖子,推脱说:“我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叫衙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那儿,就会像受到惊吓的兔子那样,肯定会出事……”
周行文想了想,说:“这也是,他们会心惊肉跳。可你也得想个法,让他们能接受律法,不能老这个样。”
狄阿鸟眯缝了眼睛,恶狠狠地盯了偷听的路勃勃一眼,咬牙切齿地说:“要让他们长点记性,就从我家的人开始……”路勃勃打了个激灵,连忙躲了个严实,自言自语说:“不会是我和图里牛吧?”他一路往后退,感觉有人扒了自己的肩膀,连忙回头,一眼瞧见笑吟吟的段含章,连忙说:“阿姐。你也完了……逮鸡的时候你也在。干脆,咱连夜跑逃走吧!”他也知道这话不现实,埋怨说:“我不是没告诉图里牛。可这个惹是生非的家伙,非说鸡是土鸟,鸭是笨鸭,害得我也手痒。”
段含章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推给不懂事的阿狗嘛。就说阿狗撵,撵不上,你和图里牛做了帮手。”
(https://www.mangg.com/id21138/128478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