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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啸啸北风,来自天国琼宇的片片雪花紧随着雪籽举行的欢迎宴,开始在天空中捲起银龙,或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缓缓飞落到地下,或在狂舞怒卷、撕心裂肺的风驱中,密密打下。极目望去,浩淼如烟的原野和大地从东到西,从北至南,都不再是昔日的模样。往日的葱岭被如云似雾的国手悄悄地描边,身上素洁的衣袍越来越厚,满眼的白龙蜡象,如驰如卧,如静如动,和松柏、杨柳和三叶树上的景象一起,苍苍,肃肃,火火,被扑扑簌簌地笼进大地的胸怀中。
屯牙关外的官道上,一行三车数骑转折而下。
转瞬间,北风又起,被风从地上捲起的积雪飞将起来,裏挟着碎雪的白旋,上不触天,下不触地的旋转着,在视线里起了一道白线。
眼看风雪几乎将人马湮没,一名骑士令下,马队就地打了圈子,竖了两道革箍。
车里露出一名裹风的厚皮帽子,一个大眼粗手的妇人钻了出来,身后传了几声孩子哭。一个女骑扶了她,让她站在雪地里看这大雪,看着山河。
刚出来的高大女人一举目,眼泪就下来了!
她两手相扶,伫立在那,直到旁边骑马的贵妇走近,才收住眼泪,抑制不住地念叨:“这哪是雪。这是爷的魂!”
“什么魂?!山水都舒适安逸地睡了,它在等春风唤醒。你回车里吧。孩子又在哭!”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念叨,“哄不下就给她乳娘送过去!只要阿鸟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接下的话,她不再说,只是推走身旁的妇人,给一旁的少女说:“你阿哥他不会有事的。我联络过你阿叔的人,战败的时候,他正巧被他阿叔遣送回去,一定还活着。眼下你阿师已在朝廷那里打理,咱们手里还有多处矿藏,献给朝廷,也许能够换来朝廷的赦封!再加上高显毕竟是你舅舅家,总还是可以收拾家业的。”
狂风呼曳,坨大的雪块时不时抛进毡墙,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风停后,人马即将上路,马蹄扬起的碎雪惊到一只朱鹭。
它本该南飞过冬的,即使是留鸟,却也该远飞的远飞,但不知为何,它竟盘桓到高空不停地哀鸣。
众人纷纷拾箭,但他们看到马上的贵妇也抬起弓箭,就收住旁观。
那贵妇弦如挂月,却突然主要到白鹭身上洁白如雪的羽毛不见了,行动也不再端庄大方,不禁踯躅了一下。
在她踯躅间,那只白鹭又落了下去。
她移马过去,发现这鸟紧紧卷着失去亮色,破壁不堪的羽毛叶子,孤零零地垂着头,站在雪色衰草间,不停地跳着脚游走,却怎么都不肯离开,而就在它的脚下,死了另一只白鹭,翅膀撑伏不动。
她分不清那是孤独还是悲伤,鼻子一酸,被这灵性的白鹭感动,缓缓地收回弓箭。
当她再回头的时候,见那只母白鹭跳上结冰的枝头独撑斜望,似乎在等天空出现红盏盏的太阳,投下一丝温暖的光辉,不禁默默地想:希望它能熬到春暖花开时。那时,它会带着一只小白鹭,踩在丈夫的羽毛上,一高一低地站着,似醉似忆地追述往昔。
而这时的长月,霜露也凝满长街。
健布一行骑马走在正午门外。
这都是一身戎装的将士,董文排在第三位,他们的身上沾满征尘,其中两名,身上还裹着伤,白纱醒目。
沿途一声一声地高唱:“传摄政皇太子殿下令。大将军功高,诸将士皆孤王袍泽,冒白刃箭矢,驱寇四方,一路劳苦,准马过午门。”
眼看午门到了,健布正要推辞,上来一人,竟是秦纲在京的几位爱子,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二岁。
沿途禁军传唱:“传摄政皇太子殿下令。大将军功高,诸将士皆孤王袍泽,冒白刃箭矢,驱寇四方,一路劳苦,孤王让爱子代为执缰,以奉引将军。”
说话间,四子秦理已经几步上前,牵上了健布的战马,转身便走。健布虎躯剧烈地颤抖,脸部抽搐,两串清泪顺颊而下,抑制不住,他大喊一声:“先皇呀,臣有愧。太子殿下圣明,臣有愧。”身后诸将纷纷滚落下马,在马下伏地大哭。随着一名小令飞速奔跑,沿途禁军纷纷鼓噪:“摄政皇太子殿下令,不当辞。大将军功高,诸将士皆孤王袍泽,冒白刃箭矢,驱寇四方,一路劳苦,诸子迎奉,马过午门。”
诸将不得已,只好纷纷上马,走过午门。到了武英殿外,已是台阶,诸将下马,拾阶而上,台阶上禁军纷纷传唱:“传摄政皇太子殿下令。大将军功高,诸将士皆孤王袍泽,冒白刃箭矢,驱寇四方,一路劳苦,准剑履不解。”
众将都被这一次一次传唱唱懵了。
纷纷在殿外辞谢涕零。
他们拾阶而上,秦纲却站在武英殿外,趋身而下,众将已无法自制,台阶上高一阶低一阶之间,又趴又爬。靖康的武将从来也没有收到过这么高的荣誉,那些战绩不佳的将领已是忐忑之至,本来还想着手里有兵在手,就算有错,皇帝也不敢怎么样他们……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礼遇如此。
霞光把秦纲面庞的曲线染红,先皇诸子之中也唯有他,面容深峻,胡须粗壮。
他站在这漫天的霞光中,亲自上前扶起接过健布,携手而上。到了武英殿。武英殿内已经陈列一堆帛书。
秦纲从正面登台升殿,接受众将三拜九叩。
及众将起身,宦官就在他的示意下率先打开一张帛书,大声唱传,却是厚厚的封赏。随着传唱,长月大街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许一两日后,四方官军皆能知晓,众将愧不敢接,只好把眼神放到健布身上。
秦纲道:“今日召集诸将,有一些是马不停蹄,从千里外赶来见一面,实在难得,却不知天下贼事平否,有何教我?”
众将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言。
秦纲这又说:“夏侯武律,塞外之贼,搅乱我靖康山河,实为孤王大恨,最近朝中为是否再伐其余孽争执不下,诸将何以教我?”
众将像是顿时醒悟过来,这一路礼遇,这高官厚爵,难不成是皇帝登基前后准备北伐?那还等什么?这么高的礼遇,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谁有退缩,何堪出去见天下人?众将几乎陷入疯狂,振出胳膊,大声呼喊:“北伐。北伐。灭东夏,臣高显。”唯健布猛然转过头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秦纲举起双手,按罢他们的声音,问健布:“大将军意下如何?”
健布晃动了一下,脱口就是一声哀求:“休养生息呀。殿下。”
秦纲点了点头。
他叹道:“顺天意者,大将军也。”他大声说:“朝廷已无力征讨,唯待将来。吾闻市井有言,十年可生聚,十年可积黍……孤王决意,罢征人,合营兵,免赋税,刀枪敛库,马放山南,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一名将领实在转不过弯来,忍不住问:“那东夏、高显呢?”
秦纲淡淡道:“暂行怀柔,不浪战,不避战,不怕战,但能不战则不战。孤王要息百姓,活万家,罢征人,复市井……诸位以为如何?天下厌战,兵贵精而不在多,孤王若置闲尔等,万望尔等依旧勤习兵略,不弃弓马。”
底下猛地一阵交头接耳。
健布猛地一步踏前,回视一遭,用眼神死死压住诸将,摘下头盔道:“臣。请辞大将军一职,万望准臣还家。”
他跪下来一拜再拜,等宦官近前,起身递出头盔,随身携带的半片虎符,大声喝道:“诸将不从乎?”
秦纲笑道:“大将军以身作则,实孤不愿,然诸将仍镇于各地,不能一下尽辞,还请听孤调令。”
他问健布:“丞相一职空置……”
健布打断说:“臣一武人。何德为相?出将入相,世人仰慕,然非臣所能,家有老妻一人,双目皆盲,爱子几乎全折,皆不在膝下,请准臣归家照料。臣必不忘武略,但有君王所忧,夜起炊食,晨起备马……与诸将同役。”
秦纲动容。
他眼睛湿润了,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健布面前,突然折腰,展开大袖,给健布拜了一拜。
健布又道:“臣此去之前,有二件事望殿下应臣所请。夏侯之乱始于镇西,然其人不同于乃弟,实冤构枉死,镇西死时,知其弟必有悖逆,便托了臣二事,万望殿下成全。”
秦纲略一迟疑,道:“竟有此事?你讲来。”
健布朗朗道:“臣请殿下大赦天下之时,不罪其家,寻其幼子,交予臣下抚养长大。臣听闻其人在东北素有声望,夏侯武律和高显龙青云久有不臣之心,皆忌惮之而不敢妄动,臣请为其正名,以安北方豪杰。”
秦纲沉默了一会儿,说:“第一件事我现在就准了。可是第二件……须孤王考虑。”
健布又拜了一拜,一句“君上保重”,就退身而出,到了殿门口,转过身去,大步而去。秦纲相送一样走向殿门,站在殿门口,盯着他一步一步下去的背影,盯着他因为腿伤,有一下么没走好,还蹒跚一回的背影,喃喃道:“忠信勇严。急流勇退。高风亮节。真豪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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