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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清晨总是仓促,宁静,寒冷。
忽然,传来了自远而来的一队马蹄声。狄阿鸟一骨碌爬起来,看看天色,不由幸庆自己的灵动。又侧耳倾听片刻,眼看众人仍在睡觉,他只好用脚说话,冷酷地大吼:“一队人马自西北而来。你们再不起来,就等着脑袋搬家!”
除了布鳌几个一跃而起,一卷牛皮袋子,抱着鞍子备到马身上,其它的人仍在那儿磨蹭来、磨蹭去。
狄阿鸟无计可施,就让布鳌带人去看看,能避就避,不能避,则问问是敌是友。布鳌上马便走,过一会回了声低沉的角号,看来是友非敌。
狄阿鸟高兴片刻,随即又忐忑不安地琢磨:是哪来的友,这个问题让人太难想了!
过了不久,一队骑马的战士来到了宿营地,急切地跳下马。
狄阿鸟却不肯放松警惕,上马奔到林连,看看是谁的队伍。随即,狄阿鸟看到了万马,只见他魁梧的身上全是风雪送予的征尘。
他呼着“阿鸟”,几乎是跑着过来。
狄阿鸟也高兴地迎上去,心底却依然不能知道自己该为他爱护自己感动,还是该为他不许这个“傀儡”远离视线害怕。
在他往前走的同时,他的身后也涌出一片部下。
万马还在拥抱他,也在责怪他,陡然看到这背后的战士们,不由把他推出来问:“你为什么不听阿叔的话,可把阿叔吓坏了!我要犒劳他们,犒劳他们。”
布鳌向他行礼,表情严肃地解释:“是小主人指挥有方,这才让我们保住性命,反过来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他们的首领受了重伤不说,光我们割的人头就有三、四十之多!”
万马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可怕的蚕眼露出不信任的疑惑,问他:“是真的?”
一个缠着胳膊的伤兵,举了唯一能伸直的胳膊喊:“假不了!”
万马再次把狄阿鸟揽到怀里,热泪盈眶地说:“我真想不到,这下也放心了!我要让你真正长大,继承祖业,那时,无法过冬的就是咱们的仇敌,就让他们死亡,让他们被焚烧,让他们的妻女终日哭泣。骑上马,给我回去!”
狄阿鸟第一次听到他肯定地告诉自己,会让自己继承祖业,一时感觉到他的赤诚,刹那间竟对伯爷爷的分心产生疑惑,他想:他并没有太多的才能,不可能怀有自己猜测不透的阴谋,而没有阴谋,他便不会以一付伪善的面目对待自己。
他们这就一起上路,谈论分析当前的形势的有利和不利。
狄阿鸟这便告诉他:“杀死龙青风舅舅,背后的主谋是长河福禄,我这里有两个证人,阿叔可修书一封,让他们去说个明白,也好让舅舅家的人不再茫无头绪!”
万马想了很久,告诉他说:“龙氏已与我们成仇,你二叔因龙青云而死,龙青云因你二叔被靖康人抓住,仇恨再难化解。这时,再看看“两家合一家,天下无敌”,那还不都是龙青云骗我们的话。你看我又在亲善他们,其实是装出来的,好不让他们和中原朝廷一起对付我们。可朝廷总不会搬到咱草原上,总会要走,那时他们还是我们的大敌。他们拥有了黑水以南的土地,又控制着大把的山寨,想吃咱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我看让福氏扯他们的后腿,可以让我们有更多的安全!”
狄阿鸟觉得他的话有不妥当的地方,但自己也没有更好的道理,就不再讲这事,只是问:“阿叔,能给我一块牧场吗?”
万马说:“咋了?要有自己的部众,牛羊?我是这么想的,你还没有成家我就给划了部众,牛羊,不好。不然,要是我以后还管你呢,有些人就会跟我闹,特别是你那婶母,我说让你和老爷子一起去我们家,她就……,不讲了;不管呢,给你分家,我又不放心,也怕人家说闲话。”
狄阿鸟这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可还是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我打仗得来的牲畜怎么办?要是放你家养,我用还好说,我的巴牙换个马干嘛的,跑去牵,那也不方便!”万马一瞪眼,说:“怎么不方便。我家就是你家,咋就不方便呢?我知道,阿田回去给你说什么了,可你也得明白,她一个婆娘再凶,他也是我婆娘。什么万虎总要娶亲,老子就这么说,那是乱伦!至于,你们哥弟几个,要斗架就斗架,斗了还是兄弟!”
狄阿鸟愣愣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说是乱伦?”
万马向周围看了看,苦恼地摇着头,叹道:“以后再让你知道的。说出来,你婶母非上天不可。总之,你记住,把我当成你亲阿叔!还是那句话,我要把你养到娶亲为止,任谁再闹,再胡鸡巴说,我也要这么做。至于能不能继承祖业,那要看才能!不然,家业不是被你败了,是被我败的!”
狄阿鸟又愣愣地看他,突然觉得,正是他有当自己是阿叔的心,才接了狄阿田姐弟,便苦恼地想:可你不是我的阿叔呀,谁能理解你呢?
万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大咧咧地伸开双臂,充满真挚地说:“我就怕管你,你恼!给你说了这番话,见你能听进心,心里真痛快!痛快!哈哈!真是痛快。”
狄阿鸟只觉这么多天的阴郁一扫而空,也觉得心里舒畅,心想:怪不得有些英雄豪杰一旦失去了风光,就猜疑成性,这正如我得出的道理:人到失意,连爱马都不敢相信。以后,自己更应该分清防人之心和猜忌之心的不同。
他与万马汇合这会儿,昏迷不醒的福满被十几名残兵卷回,粗壮的身体被一层层地包裹起来,滚圆得像蝉蛹一样。
那“蚕蛹”是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一件一件从自己身上拔下,给他保暖御寒的皮棉,不然他早就死在半路上。
福堂木雕泥塑般望着自己一向英勇善战,一母同胞的幼弟,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许久,他才从仲怔中醒过来,狠狠地吸溜自己栓塞的鼻孔,一挥手,让战士们带上这不知生死的躯体。他一次次用马刺磕马,股不沾鞍地起伏在倒翻鬃毛的马背上。在茫茫地雪海上,他撕了自己的帽子,扯了自己的发环,让厉鬼般的恶发浪飞,眼泪如飞。
一干狰狞的部众安静得像一群魑魅,黑鸦鸦地飚在他的身后,紧使轰隆马蹄翻动白色的雪雾。
他们这般狂奔,很快让福禄见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福禄挂着老泪去摸,回身时便已咆哮,把劈头盖脑的鞭子发泄到一字排开的儿子们身上。女人有过类似的经历,既不敢哭泣,又不敢离开,老鼠般缩在墙角的暗处里发抖。片刻之后,只有喘息声和一个战士战栗的声音在响:“我们追赶几条漏网之鱼,意外地发现了几辆马车,一问是夏侯武律的家眷,更不愿意放过。福满阿爷要带领我们杀尽可以看到的敌人,一刻也不停地追赶。不料中了一支人马的埋伏。等我们糊里糊涂地剩下二三十骑时才反应过来,只好拼命向他们讨还,结果,您的儿子就受了重伤……”
福奎问:“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他?!”那战士犹豫了一下,没敢张口,便朝福堂看去。
福堂接过他的话,脸肉抖动,阴沉沉地说:“就是杀您爱孙的幼狼,夏侯家族的那只余孽呀!他箭法超群,黑夜中例无虚发,只用了二十多人,就在顷刻之间毁掉我们上百的马队,击落您善战的幼子。
“您未来的孙女婿——那只中原来的二岁猛虎,也几乎在他手里丧生!如果让他羽毛丰满,他会比他叔叔更可怕。趁着他幼小,一定要去扼杀他。”
昏暗的屋子静得可怕!
墙角里的女人们不安地抬头,只见福禄从一张满是油污的墙洞中取出一只黯淡的头盔,用低沉、苍老、悲痛的低吟诉说:“杀我长孙、毁我幼子,岂不是要让我们福氏亡族灭种?!”突然,他发出几乎让女人们那娇嫩的耳朵掀成几瓣的大吼:“还等什么?孩子们,就让我带领你们,让他见鬼去吧!”
女人们一阵窒息,正要抱着翠头,再一次藏入同伴的怀抱,又听到福堂长兄福奎的声音。福奎镇定地说:“阿爸!您要去干什么?您是大大有名的巴特尔,拥有勇猛的兄弟、儿子、儿郎……,原本应该威震潢水。可你打了半辈子的仗,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并不如您的龙百川和他的儿子势力北达大漠,西至海骨高原,南到鸭嘴半岛,自己却很难踏出一步,那是为什么?”
福禄喃喃地问:“虽然龙百川是个人物,可我并不心服口服气。是呀,为什么?”
福奎看了福堂一眼说:“首先,您太好战,轻来小去就兴师动众,岂知杀人一千,损兵八百?致使我长河人口不能繁衍;其次,您性情刚烈,容不下在您眼前出入的仇敌,攻伐不计伤亡,只求战胜;其四,您轻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听不进他们的意见,把一切都放到战场上解决;最后,您不能收买人心,审时度势……
“眼下,倘若福安不死,我们可以横加干涉,横行无忌,可福安死了,我们不但插不进手,还会因为谋杀龙青风招惹十倍于我的敌人。您要等着龙氏来给龙青风报仇?”
福禄愣住了,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头盔放到腰间。
福奎道:“虽然我的儿子死了,我仍不赞成你。你听福堂的,任他用尽诡计,已经丢尽我们福家的脸面,把我们带到很是危险的境地,眼下眼看着狄阿鸟的人出现在柳毛湾,你应该提防的是哪儿?龙青云和我同食,同饮,许配他的二女,把我当成他的手足兄弟,有福安,龙氏不安的时候咱们插手也就插手了,眼下龙青风死了,福安死了,龙氏有可能要有动作,我们要做的事儿不是别的,不是打仗,不是去浇灭夏侯氏的灶火,而是应该想想,怎样向龙氏请罪。”
福堂刚要说话。
福禄摆一摆手,沉声说:“事已至此,你就听他说完。你继续说……”
福奎说:“那个狼崽子不只一次落入龙氏之手,却多次脱逃,最后一次,甚至得到杀死阿安的机会,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而且他后母出自龙氏,龙氏之中没有扶持他的至亲吗?你们见着追杀他的龙氏人马了吗?见龙氏取消他和龙琉姝的婚约了吗?而且,他也很顾及龙氏,逃亡的路上杀了福安却不杀朱彰,不致使惹怒朝廷,影响龙氏与靖康的关系。您说,龙氏有没有可能藏在他背后?”
旁边的福勇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龙氏在背后支持他……这怎么可能!”
福奎咬牙说:“至少有一部分人在支持他!据我所知,那位夏侯的老部下——万马,他本不姓万,而姓龙!而且,亲缘不出四代!”
他看父兄又惊又乍,又说:“你们想一想,倘若不是龙氏在背后支持,他敢在潢水西侧收聚百姓?倘若他不是为了龙氏,龙氏又岂能容他?这时候,阿爸您聚集人手,说打就打,就把背后卖给了别人。”
福禄深重地叹息,问:“依你的意思,就不打了?”福奎摇了摇头,说:“狄阿鸟既然出现在柳毛湾,龙氏就可能知道你们在背后的小动作,死的可是龙氏的二爷。按照有仇必报的习俗,阿爸看不到危险吗,要我说,既然福满眼看着不行了,咱们就把重伤瘫痪的福满送给龙氏,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希望能够修补关系,和龙氏重修旧好。而且我寻思。朝廷是不敢动龙青云的。要是等猛虎归山,那我们想修补也修补不了了,眼下正是悬崖勒马的时候。”
福堂凶厉的小眼一眨,绿豆一样放光:“阿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是说杀龙青风龙青云会默许吗?”
福奎冷笑:“你别自作聪明了好不好?他会默许,也许心里窃喜,但明面上,会任咱福氏杀他姓龙的?”
福堂说:“不!等万马收拾了夏侯武律的旧部,龙氏的力量岂不是要近一步膨胀?此时龙氏最虚弱,龙青潭是个瘫子,瘫子。万马还弱小,当然要打。不过咱们也犯不着立刻去,而是请求朝廷和龙氏的许可,这样不但向朝廷吐露了忠诚,还让龙氏表明个态度。朝廷需要我们来制衡龙氏,需要肃清夏侯武律的残敌,需要报万马倒戈之恨,需要我们为他们囤积的军粮,一定会支持我们。此时龙氏亦不敢公开得罪朝廷,最有可能的就是不吭不响,那时他要殿攻我后,等于失信于人,开罪朝廷!”
福禄大喜,一步跨到跟前,擂了他的肩膀夸奖:“想不到,我福禄也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好儿子。好,好!我听你的,让你一手去办。”
他斜一眼福奎,冷哼道:“福安都死了,你还要跟姓龙的纠缠?龙青云?龙青云。就他一个没亲自上过战场的,没亲自下过羊圈,没亲手驯服烈马的小儿,你以为你阿爸会在乎他吗?他也就是运气好,之前又有夏侯氏几兄弟帮他。对他。我从来也没看在眼里。就是他回来,亦如此。听福堂的。”
福奎忍了几忍,大声说:“不是我要跟着龙氏跑,他们已是高显之王呀。几下中原,征召的人马可以达到几万、十几万,阿爸你能征集多少人?你这是要把家族往绝路里带吗?”
福禄一鞭子刷过去,再接二连三地刷他鞭子,冷笑道:“这几万、十几万有我们福氏,有他们夏侯氏,还有党那人……如果没有这些呢。他是比着我们福氏势力强大,但还不足以让巴特尔畏惧。”
福堂得意地笑了。
他这便着手安排,先奏明朝廷,请来命令,再暗陈虎狼之兵,向万马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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