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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帮你要回账财，你给我下碗阳春面咋样。”
士卒闻声又转过头，看见一个野人站在老头面前，背对自己。他身体清瘦，麻布披身，背上背着包，腰间别着几片虎纹皮子。
那野人见掌柜的发愣看着自己，似乎有些急躁，又说一遍。
“我帮你要回账财，你只需给我一碗阳春面积好了。要不是我饿了一天，那你上哪找这好事去。”
四名士兵都是怒火中烧，狠狠的盯着这个野人。听声音有些青涩，也就是十五六岁。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上满是泥土，分明是一个小叫花子。
竟然无视我四位兵爷。
被搀起来的掌柜急急拉住那野人,“小兄弟，你要是讨饭我这就让儿媳去做，可你不能这样害我啊。”他似乎被吓怕了，连向士兵们说：“这次小的们请了，还求各位兵爷万万不要在意啊。”
那年轻士卒正要教训老头几声就走，他可不想和这脏兮兮的小叫花纠缠，况且在军中午间不能耽搁太久。那脏兮兮的野人却先开口。
“哦？！既然去下面就是应了，好嘞，瞧好吧。”
那野人转过身。年轻士卒看清了他的面孔，很普通，不俊不丑。加上脸上的污垢就是一个路人背景，去掉脸上污垢也是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这个野人，自然就是苏亦。
看苏亦身上的虎皮条子就知晓，巨木林里那只大虎，早已成为苏亦手里亡魂。三叔常教育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也从来没有让三叔失望过。几次上山伐竹，苏亦就常被苏三扔在荒郊野岭几天几夜。苏亦经过几次死境，早就磨砺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巨木林大虎虽猛，但吓不倒苏亦。他早就有了树上观老虎，老虎树下绕的经历。那时他才八岁！那头可怜的老虎还满满饱餐了一顿苏亦的童子尿。
至于巨木林中，苏亦却不能不极其小心，虽说心理上不畏惧，但毕竟那老虎有一丈之长。最终苏亦借助了巨木林那林立的大树辗转周旋，杀死了那只老虎。他身上落满伤口，精疲力尽，一条腿也差点让老虎舔了去。不过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起码也有了几天的口粮和一身可以换钱的虎皮，自己更是大斗虚脱后完成了粹体境的修行。
粹体成便意味着闻道境界圆满。事实上，世间有这么一种说法：修行就像是生炉火，闻道是打造熔炉，修重楼是往炉子里填些柴火，如果步入天穷便是点了火，亮了世间，也变得暖和。话是糙了点，不知是哪位隐世大能说的，却也道出了修炼的本质。
粹体，就是为日后汇气而淬炼身体这口纳气的容器。此时苏亦，已然可以冻纱夏棉而无惧风寒暑症。虽然远远不及传闻中的铜皮铁骨，但基本上算是百病不侵了。
如今，面对这个酒气烘烘的刀疤脸，苏亦还是打了个稽首，道：“君子不戾，四位军爷还是把钱还吧。”
“还你娘的！”听完苏亦讲话，刀疤脸骂了一声，就是一脚踹来。
苏亦反手一点其脚踝，加些力道。刀疤脸就感觉下身麻木，重重的跌到地上。一个月前就能和君子剑解轩拆招一两百的苏亦，俨然已经有了武家风范。
余下三人见同伙吃了亏，虽看那野人出手不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俺们四人就不信打不爬你小叫花。
都是醉汉，也毕竟投身军旅，着实壮硕。三人打架也有招式，都是军中学来的长拳。但在闻道圆满，五感通灵的苏亦看来，那三人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对付他们都不用像对付猛虎那般全神贯注。
信手之间，那三人也倒地哀嚎。
老掌柜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为面前的这一幕令他们实在不能理解。
几乎是三人扑向野人的瞬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一人变成四人。那个野人站在倒地的四个士兵当中，让这在杜城被欺负惯了的一家人感觉诡异无比。
苏亦歪歪脑袋，喃喃自语道：“一进城就惩恶扬善，真是和说书先生说的小说一样啊。”
他或许没有觉得自己很特别，但是在三叔从小的自我式教育下和解轩所贯行的以身合理的示范下，苏亦潜移默化间将自己摆到了世间主角的地位上。
君子合天行健，以自强不息。
最起码，他是自己眼中世界的主角。
这种感觉很好，在老掌柜一家敬畏目光下，在地上四个兵痞的哀嚎声中，初次行侠仗义的苏亦很享受这种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消失的很快。
当他以为那一家人要过来感谢自己，招呼自己吃面时，却发现那三个百姓站的离自己的越来越远。
苏亦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给那一家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因为过江龙总是会过江的，只要没有一次把地头蛇压死，地头蛇还将会是地头蛇。
听起来很绕口，事实就是如此，在老掌柜看来，野人是要走的，而自己这一家人是走不了的，那些兵痞将来找不到那个打自己的野人，迟早会把账算在自己头上。现在，还是和那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地上四人慢慢站起身，聚到一起，恐惧地看着苏亦。这个野人明明只碰了自己一下，自己竟然瘫倒在地，被击处麻木无力。莫非，是会使什么妖法？
苏亦不会使妖法，只是以指为剑，点了他们的脉门。
那个刀疤脸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这些整日酗酒作乐的兵痞们能做对手的。他在外游历过，准确一点是流浪过，有一些见识，他知道，世上有一些武艺高强的人不能惹。
很明显，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又在同伴差异的目光下搜出他们的钱袋。
在杜城当兵，军饷不多，四个人身上的钱勉强够这几顿饭钱。那三人刚要有人开口说话阻止，就被刀疤脸一瞪，然后缩了回去。
刀疤脸转头一脸谄媚的把钱袋捧给苏亦。
“小爷，小的们有脸不识泰山，呵呵，请您多包涵，这是我们几次欠的酒钱，请您笑纳。”
苏亦吃惊的看着这人，心想，这翻得也太快了吧。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亦看着这张年纪也就较自己大些的脸，这张笑起来疤痕显得更狰狞的脸，无奈的接过钱袋。
刀疤脸笑道：“小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哥们几个知道错了，就不在您这碍眼了，您看？”
苏亦本想义正言辞地像解轩教育自己一样教育一下他们，可是让这刀疤脸两句好话一冲，原本攒足的一腔正气全散了。
刀疤脸见野人站在那呆住，也不说话，就以为他是默许自己这些人可以离开。二话不说就招呼那三人相互搀扶着，匆匆离去。
老掌柜见那四个兵痞离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惴惴不安。心想，今后这些人还不待将面子找回去，那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想着，时不时还看一眼今日替自己打抱不平的野人，看着他一身褴褛，破烂的虎皮缠在腰上，满是污泥和腥臭气息，不禁又生出一个想法：
这年头世道，大侠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你们说我去投军咋样？”
苏亦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面，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此时，苏亦已经洗了个热水澡，除了那臭泥和树皮，换上了掌柜儿子的一套衣裳，正吃着面，和老掌柜唠着家常。
老掌柜坐在苏亦侧首，看着这个能一手掀翻四个士兵的人，确切的说，是个少年，心中的畏惧稍稍减轻了几分。他看着苏亦张那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些的面庞，却感觉多了一份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沧桑。心想，还是英雄出少年，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啊。
......
......
“拂拂”
第三碗阳春面应经被苏亦吞下，确实他这几天饿极了。
他放下碗，打了个饱嗝，转头看向老掌柜，说道：“你倒是说啊？你感觉我在杜城投军咋样？”
老掌柜不敢怠慢，颤巍巍紧张道：“少侠为何要投军呢？”
今后怎么办，这是苏亦这几天想了一遍又一遍的问题。
分别时，三叔让自己向南，却没说去哪里。如今，自己已经走到了洛国的南方边境，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心中的最南方了。他一直以为三叔会来追自己，可是自己这一路走走停停，无论心中多么期盼转身时能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终究，也只是自己一人来到了杜城。
此时，他不知所措，不知何如，不知前路，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存在的意义。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那一晚他听到了三叔与解轩的对话。
“必死否？”
“必死。”
他那一晚一直在跑，跑的很卖力，很急躁。后来但等他逐渐摆脱了惶恐与不安，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很普通。
因为怕死，所以普通。
即便那是三叔让自己走的，即便自己留在那只会成为累赘，但那不是能让苏亦原谅自己的理由。
一路上，他都在自责与后悔。
他打抱不平，甚至方才吃面时的平静自然，也只是模仿自己以前的惫懒样子，强行装出来的。
所谓掩饰，只能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这或许是苏亦心底永远的疤痕。淡化这个疤痕的最好方法就是找点事情做。
苏亦需要活下去。
三叔编筐的技艺自己并没有学到多少，除了放羊，自己也就只会点武艺。投军是最好的选择。
进了边军，就可以安顿下来。苏亦并不指望自己能在军队里青云直上，面对这个害了他三叔和师父的洛国，他甚至有恨意。
安身才能立命，立命才能苦练剑法。十六岁，闻道圆满，放在解轩所讲的“尽龙川”的内门也是不世出的天才，虽然闻道修行苏亦已经练到头了。主要是，从受道开始，还不到半年光景。
而然，道境不可能再进一步的苏亦只能拼命练剑，剑法印心圆通，同样能成为师父解轩那样的强者。或许到时候，自己便可以去寻师父和三叔，或是寻不得，自己也有能力宰了那个叫曲流的笑面虎。
想到那个黑袍人曲流，苏亦就打心底里愤恨。要不是他，自己就能和三叔在上河镇好好生活，跟先生好好学文，将来考个功名，在娶个语笑嫣然的陆依然，这样的日子才是美好啊。
其实苏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向往的普通日子，其实是世上大部分人所追求的生活状态，所谓特别，落到实处，便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到了现在，找回能与自己一起度过那样日子的人才是苏亦当前的目标。或者，对破坏自己平凡生活的人复仇，才是师父所教导的君子之道。
有仇必报。
“我感觉，到了那里，应该比较适合我某些方面的进步吧”苏亦如是说道。
老掌柜诧异地看着苏亦，他分明从这个明显很年轻的少年眼中看见了一些他这个年纪不应有情绪。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少侠是想在那群痞子里获得哪些方面的进步，但他仿佛能看懂苏亦眼中的那份情绪，凭借自己在这世间几十年如碳中取粟的生活，他自以为捕捉到了那丝忧伤。
大侠就应该是像这样忧国忧民的人啊！
第二天，在老掌柜的极力挽留下，苏亦还是摆摆手，打听好位置后，去了位于城南的杜城军营。苏亦并不清楚掌柜的是否真心想把自己留在酒馆里打杂，他离开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看自己的炽热眼神。
自己，不就是白吃了几顿饭，白拿了一身衣裳，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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