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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伶珑又与昨日大是不同。但见她莲步轻移,双手轻握垂在身前,微微低头,一脸镇定。
这哪里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俨然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商拔觉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伶珑上前给夫子见了礼,然后规规矩矩站立一旁。
邵夫子这才道:“她叫伶珑,是我的小女儿,拜师学了些时日琴艺,在乐理方面,我自叹弗如,以后书屋乐理就由她来教授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商拔更是脑子晕晕的。
忽的打了个激灵,想道:“哎呦,她那三哥哪里去了,可别就在左近吧。”
他偷眼观瞧伶珑身后,也不知她那位三哥相貌如何,只是模糊自他的声音判断,大概已经过了十六岁成年礼了,若是在此遇到,须得怎么应对的好?
正自忐忑,忽然学堂里响起一片掌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伶珑已经站着刚才夫子所立之处,不知道说了些甚么言语,最后又打了个恭,这才退在一旁。瞧她状甚娴熟,似乎应付这样的场合是她惯常的经历。
诸事已毕,众学童三三两两离去,伶珑自也随夫子转去了里屋。
不知是不是错觉,商拔觉得她在转身之前有意无意地望了自己一眼。
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是乐理课,他俱都缺席,伶珑也没有来找寻于他,渐渐地他也放下心来,读书,打猎,生活一如从前。
这一日午间,商拔又来到那颗松树边,正要爬上去自己的树窝里。从树后面却转出一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伶珑。
商拔环顾四周,问道:“你怎生跑来这儿了?今天不是乐理课么?”
伶珑却是撅了嘴只看着他,并不答话。
直看的商拔头皮有些发麻,她才故作凶狠状的道:“我的乐理课你一次也没有去过,你这是躲着我?还是嫌我的乐理学问浅薄?”
商拔心里有鬼,但兀自强辩道:“没有的事。”
伶珑气鼓鼓的道:“以前教乐理的是夫子,自然你不用去学。现在我是这书屋的乐理老师,那你就一定得去。”
商拔不欲与她纠缠,只得道:“好吧,我去就是。上次说好烤兔来与你吃的,不巧你三哥寻来,没能如愿。今日也是他陪着你一起来的么?”
伶珑生气本是作伪,复又见他说了软话,心里早已不再计较他的缺席与“无礼”了。
她嘴角露出笑意,道:“今日只我一人,三哥却是没来。”
商拔听他三哥未曾前来,心中大定,笑道:“眼下现成的烤兔肉却是没有,我也是刚来,还没有布置陷阱呢。不如我们来一起捕猎,说不定可以捕捉到什么稀罕之物。”
伶珑也是少女心性,觉得新奇,早把今日为什么自己巴巴的跑来这里等商拔的事忘在了脑后。兴奋地道:“我也可以捕猎吗?”
商拔道:“这有甚难,走吧,我来教你。”
接下来商拔教她如何选择地点,如何跟踪猎物,设置陷阱。伶珑也觉得甚是有趣,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一个简单陷阱便布置妥当。伶珑想到眼前的陷阱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拍手欢呼,大是高兴。
伶珑道:“我们给这个陷阱取个名儿好不好?”
商拔想了一想,道:“那取‘珍珑’这两个字,如何?”说罢,在地上描出来这两个字。
伶珑看了,又是叫好,道:“这‘珍珑’本是出自棋局,说的是繁复难解的对弈之局。用在这陷阱上,再也贴切妥当不过拉。且与我的名字谐音,妙极,妙极!”
商拔见她笑的天真烂漫,也是欢喜,心下觉得与她更亲近了些,伸手指了指藏着自己小窝的松树,道:“我们就去那边候着吧。那棵松树上有一个竹窝,是我以前做的。我们可以上去休息,吃些干粮。”伶珑自是欣然同意,到得树下,她就愣了愣,扭捏道:“我……我不会爬树。”
商拔道:“这也容易,你稍等片刻。”
言罢,拿起猎刀向竹林走去,伶珑不明其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只见他砍了几根不粗的嫩竹,用刀剖成大小均一的长条,再割了些青色的藤蔓,与先前的嫩竹长条两两混合,摆直了形成一条粗大的长绳,在这绳的两端各打一个空心结。
商拔用脚踩牢一端,猎刀穿过另外一端的空心结,慢慢旋转猎刀。
原本散乱的粗绳被拧成了一股细而坚韧的长索,再用竹条做了两个圆圈,套在这个长索上面。
最后将长索围着松树主干绕了一圈,调整好圆圈的位置之后,用猎刀穿过两个空心结,发力绞动,拉紧长索,固定完毕,一个简单的梯子就做好了。
说来话长,实则在商拔做来极快,因他修炼明玉功后力气大涨,做这些事情毫不费力,又快又好。当初为方便自己徒步上下,他挑的这颗松树本就不粗不高,如此这般,再又做了一级梯子,也就够了。
伶珑望着做好的两级绳梯,心中满是佩服,衷心赞叹道:“商弟弟,你真厉害。这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最好的梯子啦。”
商拔听她翻来覆去就一个“最好”,初听之下,觉得有趣,细细体味,才发现她语出至诚,心中一暖,道:“我先上去,在上面接应你吧。”
说罢,滑溜的爬上了树,回转身来伸出右手,道:“上来吧。”伶珑点头答应。
不大一会的功夫,伶珑也爬了上来。当她看见茂密树枝间的竹窝时,欢呼一声,爬将过去,伏在了窝里。左看看,右瞧瞧,复又坐起,满脸皆是好奇兴奋之色。
兴奋地道:“这里真不耐,似乎离天也近了些。只是这窝却小了点,就够一个人躺下的,下次我们将它扩大些吧。”
商拔自是答应了。又说笑了一会,伶珑眼珠转动,笑着道:“你真是的不喜欢律吕之学么?”
商拔想了想,道:“是的,我不甚喜欢。”
伶珑道:“那你可曾听过管弦之声么?”
商拔摇头,道:“不曾。”
伶珑道:“未曾亲耳听过,怎能肯定你不喜欢?”商拔一时语塞,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伶珑道:“我听书馆的人说,你对天文地理的学问很有兴趣。你可知道,其实说到根本,音乐也来自这大千世界,说不定你学通了乐理,对你学习这些学问也有启发作用呢。”
商拔却是不信,道:“你是想哄我去听乐理课吧。”
伶珑道:“那也不全是,书上说,古人听凤凰鸣叫而得音韵,而如何确定这些音的高低却是没有标准。后来一位古人在西北阴山山谷里插了一十二根中空管子,也就是吕管,它们长短不一,最长者九寸,最短的四寸六分。在管中充满芦灰,地面一端的管口贴上竹衣。到了冬至日子时正,最长管子里的芦灰会喷出,发出‘嗡’的声响。这个声就定为‘黄钟’,接下来每个月各有一根管子里的芦灰喷出,发出的声音亦是不同,各自冠名,形成了现在的十二律吕。依阴阳不同,分成两组。你看,这十二律吕不但对应时间,还能够指示十二节,指示物候,引导农作,所以有‘律吕调阳’之说。这些吕管埋在地底,特定时间却能发声,这乃是阴阳二气运转使然。”
商拔听得早已入了神,脑中不自觉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段文字来:“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先贤们通晓此理,将之运用到音韵上,才有伶伦埋管定音之举。伶珑见他在一旁只是发呆,推了推他。
商拔这才回过神来,赞道:“你可真是厉害。”
伶珑小脸红了红,道:“其实这些一部分是我自己从书里看来的,还有一些是我的老师说与我听的。当时他还告诉我说那个插吕管在阴山的人名唤‘伶伦’,我本来的名是单一个‘玲’字,知晓这位先贤的事迹后,当真敬佩,就改成‘伶珑’二子了。”
商拔道:“这名改的很是妥贴啊。”
伶珑得他夸奖,甚是高兴,道:“那你现在倒是说说,这律吕之学与你所学可有共通之处么?”
商拔点头道:“确实是有莫大干系。好吧,我答应你了,以后去听你的乐理课吧。”伶珑自是大为高兴。
商拔看看日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陷阱吧。”伶珑应了,两人复又攀着梯子,下了地来。到得陷阱附近,发现陷阱内空空如也,一只猎物也无。
他见伶珑大有失望之色,连忙安慰道:“野兽们都是惯常夜间出来活动的,将这陷阱留置一晚,明日定能有所收获。”伶珑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商拔道:“我们这便回去吧,明日再来。”
伶珑觉得这半日时光大是新奇,开心愉快,此时便要分开,不觉有些依依。
商拔这些年从未曾一个同龄人说过几句话,更勿论同伶珑这般精灵的女孩儿了,瞧着她巧笑嫣然,欢喜无限的模样,自己便也是说不出的快活,一时也舍不得便与她分开。
如此,两人一路磨蹭,好不容易赶在天黑之前各自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时日,商拔除了继续修炼外,还额外添加了乐理课。一得有空,他便邀约伶珑一起游玩,或张网捕猎,或闲坐聊天,或携手赏玩山中风景景,无论是做何事,只要是两人一起,便俱都觉得快乐无限。
这些时日以来,商拔的笑容日益增多,少年郁结的内心,也变得愈发光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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