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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刺杀疑点颇多。这清流溪引自城外，清澈见底，且每日在此濯洗衣物的妇人甚多。不知为何杀手能潜踪于此。此乃首要疑点。”一个中年人立于堂下，侃侃而谈。
今日丞相府中，高手云集。昨日参与护卫拓跋铸城的一干侍卫尽数在场。只是今日他们都被卸了兵刃，立于堂下。周围大批丞相府的高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些平日里无比熟悉的同僚。
自从清流溪畔刺杀案发生之后，廷尉府与城卫军便封锁了现场。廷尉丞宗秀亲自出马，带领府中高手勘测现场，检验尸体身份。城卫军挨家挨户寻访查探，掘地三尺寻找那名逃走的刺客。
兴许是一夜忙碌，宗秀两眼通红，声音却透着亢奋。宗秀武功不高，却精于追踪辨识之术，原本曾为镇南军的斥候营都尉，长年在岭南山中搜捕魔教余孽。后因受了腿伤退出军伍，便被老廷尉曹离亲自调入府中。
高堂之上令狐晏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温良玉与袁洛生、刘丛楷三位儒门官员分坐两侧，苏年则立于令狐晏身旁。另有御史府的程烈山赫然坐在一旁。
“此次出行，途径清流溪小石桥，并未事先安排的路线。只是临时起意，为何杀手能提前设伏。这又是疑点之二。”宗秀的分析入情入理，将案情剥茧抽丝，说得有条不紊。
“参与行刺的五人，除了逃走的刺客，那妇人与顽童俱是咸阳平民，不曾习武，从未出过咸阳城。我派人往内史府调阅了两户人家三代户籍与税捐记载，并无发现不妥之处。那妇人手中毒针，却采自西羌金蛇蛊卵研碎而成的剧毒，此为疑点之三。”
宗秀一口气说完三个疑点，面色潮红道：“尚有第四个疑点，却是非同小可，下官不敢轻下判断。”
令狐晏招了招手，宗秀上前附在令狐晏耳里一阵窃窃细语。令狐晏眼中精芒一闪，点头表示知晓，抬手让宗秀先下去了。
令狐晏转头对程烈山微笑道：“烈山，今天劳你大架来此，便是让你验一下这妇人与顽童，是否中了傀儡术。”
程烈山向来桀骜，对上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当朝丞相，却丝毫不敢大意，拱手应是。很快那顽童和妇人便被带上堂来，妇人吓得瑟瑟发抖，若非有丞相府的侍女搀着，只怕已经瘫倒在途中。那顽童亦是脸色发青，应是被点了穴道，嘴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话来。
程烈山上去围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出手如电，将二人眼皮翻至最大又放开。转头向令狐晏拱手道：“丞相大人，此二人中了傀儡术无疑，只是傀儡术并非我百鬼宗独有。阴阳宗、傀儡宗，还有南疆魔门都有傀儡术。若要查清是哪一宗门下的手，我需再次对他们施展傀儡大法。只是如此一来，这二人体质孱弱，施术后只怕要变成废人了！”
令狐晏闻言微微点头，苏年心中不忍便上去一步道：“程大人，傀儡术如此邪恶，这二人已遭无妄之灾，我等若再以恶法加身，岂不是残害了二人性命？”
程烈山冷笑一声道：“傀儡大法源于上古巫术，本是为了让族中勇士与丛林野兽相搏中忘却恐惧，激发潜力，与妖邪毫不沾边。只是受术者一旦被夺魂，便失去神智六亲不认，眼泛绿光力大无穷。后人多有诋毁，又有奸人用于旁门左道，傀儡大法因此恶名远播。苏小先生若是心有不忍，那便自个出去避开这肮脏便是。”
苏年左右环视，除了数位师兄不愿与他对视，其他府上的官员均以奇怪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令狐晏知他本性纯良，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军国大事，来不得妇人之仁，便让苏年先行离去。
苏年出了丞相府，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将烦闷之感稍微压下。去了西大街，站在汤包店外怔怔而立。看着杨二媳妇在店中忙碌，心想若非当日自己经过那条街，兴许那妇人如今亦在忙碌操持着家事。杨二媳妇见少年脸色不好，便凑上前来关切地问了几句。待少年要走时，又追上来塞了一袋刚出炉的白面包子，还问起那乖巧可人的若兰姑娘，怎么几天未见。
又来到馆驿之中，寻了拓跋铸城将此事一说。拓跋铸城微微一笑：“小兄弟莫要难过，既然你已入朝堂，必知一人之仁再不可与国事相提并论。即便当日我们不经过清流溪，杀手也会向其他无辜百姓施法。你在不在场，都不能改变结局。”
少年心下颓然，闷闷不乐。这等问题师父从来没与自己说过该如何应对。山中书籍极多，对古史中杀伐果断之枭雄的评价亦是贬斥居多。怎么这下了山来，所闻所见之事便一一走了样。
登上书院最高的北望楼顶，想了许多事情。想起残缺日记中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想起远离朝堂的师父。十二岁的少年觉得孤单无比，无比怀念起山上的日子。直到天色黄昏，一袭黑衣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身边。
“给师兄们看笑话了！”盘膝坐在位于北望楼顶楼的一间书房之中，苏年歉然道。
温良玉微微一笑，没有回话。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四周便燃起了十数盏明灯。苏年大吃一惊，适才完全没有五行火元的波动，温良玉竟是将八乘真气凝聚极致，点燃灯笼。
思虑了一下，温良玉道：“师弟来咸阳亦有一段日子了，为兄却离开了一段时间，今日正好与师弟好好聊聊。”
“师弟你也看到，如今大秦朝堂势力与百宗的内外关系密不可分，外强则内盛。我儒门源远流长，却不长于武学。除了八乘心鉴与观海剑法便是御气四术，仅此而已。寻常弟子能修炼到七品上境已是极为困难，又有八品玄关横阻于前。唯有踏破玄关，方有一片天地。纵观其他四大宗门，八品高手不在少数，而儒门却仅有我与令狐师伯二人。对了，听说曹景师弟亦突破了八品化境。若非师父乃是九品巅峰的超级高手，我儒门绝无可能领袖百宗。这便是为何，宗门上下对你寄望极大之故。”
苏年道：“师兄武功极高，为何不愿入朝为官？”
温良玉看了一眼少年犹带青稚的脸，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张温和腼腆的笑容，叹道：“为兄我自幼家学渊源，三岁便能吟诗，四岁开始作赋，五岁拜入楚师门下，十五岁便修到七品巅峰。世人皆道我天资卓越无人可比，小师弟却比我还早了三年。你父子二人才是世所罕见的天纵之才！”
苏年闻言一惊：“师兄与我父亲相识？”
温良玉起身，自书架上取了一卷绫布，放在苏年面前，苦笑一声道：“这便是二十年前百宗会盟的榜单”
苏年缓缓摊开，许多熟悉的名字赫然在上。文榜第一之人便是苏尧，跟随其后的则是温良玉。袁洛生、伍朝阳、曹景都在其上。而武榜中，自己认识的只有名列末尾的赵恺之，只是不知为何，武榜第一的位置却是空缺。
温良玉徐徐道：“百宗会盟分文武两试，凡三十以下的百宗青年俊彦俱可选择其一参加。亦可文武两试皆参加。我当年年轻气盛，为了一个承诺，便同时参加文武两试。”
“当时正值我闭关北望楼六年后，修成武库全书，闯过了儒门的生死玄关，一举破入八品，直上踏空巅峰之境。俾睨天下，不将百宗任何一人放在眼里。武试之中，手下无一合之对手，轻取了首座之位。却在文试中败给了你父亲。”
温良玉低头沉思了一下，才继续道：“当日文试乃是出自战国苏秦张仪合纵连横的诡辩之道，破题之眼便在于试题所设条件，重新估算出七国综合实力。我还在绞尽脑汁之际，突觉身后一道庞大气机瞬间撕裂了场中考官的封锁，随后浩然星力便席卷而下，白日观星推测术数。这等九品修为推动的观星之术，便是天机门宗主亲临都做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你父亲自然坐稳了文试首座的位置。”
温良玉眯起眼睛，似乎回到那一日：“当夜我独处于北望楼顶，亦是如你这般迷茫。做了二十一年目空一切的天之骄子，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你父亲参加了武试，我唯有惨败一途。我拒绝了武试首座之名，发榜之日揭下榜单收入怀中，留书一封，离京游离四方。立誓不入九品，便不入朝堂。踏遍东海北戎，南蛮西羌，寻找破镜之契机，才认识了拓跋铸城。”
苏年道：“拓跋先生说师兄您不辞而别，又是为何？”
温良玉道：“当日我远在西凉，都能感应到你父亲的滔天气机。颓然坐倒，心道此生再无可能胜过你父亲。不料半盏茶后，那气息竟化为乌有，我惊怒之余，当即赶回咸阳，才知发生了剧变。”
温良玉缓声道：“我自入八品巅峰至今整整十九年，仍在九品的那道门槛前徘徊，归根到底，便是失了本真，再无勇猛精进之势。小师弟切记谨守本心，莫要为外力所惑乱了方寸，再蹈为兄之覆辙！”
一席话虽舒缓平和，却说得苏年泪涌如泉，拜倒在地。只是一如朝堂深如海，谨守本心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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