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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年和张广生的想像不同，所谓的三府会审，并非在那杀威棒环侍的公堂之上，更非在血腥四溢的天牢大狱之中。仅在丞相府的议事正厅，环绕摆下十数张座席，太尉府的将军无人露面。以丞相令狐晏为首丞相府、御史府、典客府的诸位文官大人谈笑风生，尽现风流名士仪态。对方仅有一人，却与以往想像中的西羌匪首饮血茹毛穷凶极恶之辈差距甚远，乃是身形高大健硕的美男子，正是西羌皇族拓拔部之主，驸马拓拔铸城。
关于如何处置拓拔铸城，虽然他被北阳王生擒而回，大秦朝臣却不会真的白痴到将他当成囚犯打入天牢。西羌与大秦交恶多年，若能一举出兵将其灭国，那自是极好。只是数十年来西线边军损兵折将证明了，这不过是一场奢望而已。这固然与西羌荒原地形复杂而大秦三面用兵军力不足不无关系，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大秦北戎西羌三国相互牵制之局势已成。若有两国冒然开启战端，势必引发鹬蚌相争之恶果。
此次北阳王深入西羌数百里突袭西羌龙骑中军大帐，火烧连营数里，可谓用兵如神。朝中重臣弹冠相庆之余，免不了出了一身冷汗。倘若此举激怒了西羌女帝，不顾一切出兵天水关，则大秦危矣！只是拓拔铸城被生擒而归，有了这个重要人质便无需顾虑。况且拓拔铸城镇守西羌边境多年，愔熟大秦边军战术，若是换了统军大将，西羌威胁至少锐减一成。为此以上将军徐开启为首的边军重将，连日来奏章如雪片飞入京中，要求将拓拔铸城斩立决，以绝后患。
到了这份上，既然打不下去，便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了。对外打着三府会审的旗号，实际上在拓拔铸城抵达咸阳的当日，便被送进了城西一处隐蔽的馆驿软禁起来。由御史府与廷尉府联袂派出阵容庞大的护卫团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生怕这尊大佛万一被人暗杀，便功亏一篑了。
这拓跋铸城并非普通人物，乃是西羌皇族八部排行第二的拓跋部族长，身为女帝野利氏的女婿，更是女帝最强有力的盟友。此番他虽是被迫擒来咸阳，但亦提供了一次难得地两国领袖间的谈判。若能达成和解，非但兵不刃血解了西线防务之急，又能联手攻打北戎。可谓一箭双雕之举
众人一阵寒暄，百官之首令狐公便清了清嗓子，说起年少之时，也曾与师长师弟徒步西疆。这西羌并非尽是常人眼中沙尘漫天的荒原奇景，那西凉城中繁华无比，十里长街云集商客，气势并不在咸阳之下。又嗟叹如今年老体衰，不知何日方能再前往凉州长街流连。
一旁众老臣纷纷抚须叹息附和，那拓跋铸城却是笑眯眯言道来了咸阳数日，见大秦吏治昌明百姓安居，心中颇有所触，自古羌地便有汉人活动，如今羌民遍植珍稀药材，若两国能打开边境之门长相往来，对双方必然大有裨益。
这和和气气甚至颇带热情的对答，让苏年与张广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却不知，这一来一往数个回合之下，双方便已不动声色地递过了许多冷枪暗箭。
西羌横陈于大秦与西域诸国之间，黄沙马匪阻断通商要道，如刺梗喉中。大秦若想打通直通西域之路，需让西羌放弃千年来马帮劫掠的传统，商人方能直通贯西域咸阳。徐樊生话中十里长街商潮盛景便藏着这个意思。
这拓跋铸城也是厉害角色，口称羡慕大秦昌盛，希望两地加强往来，便是让大秦境内放开对羌人的管制作为交易。羌人人口稀少，却桀骜不驯，成年汉子多为优秀的战士。加上两国交恶，因此大秦境内若发现羌人行商，便百般刁难管制。若让这批狼虎之士放开限制结伴自由出入大秦郡城，只怕与引狼入室并无二样了。
双方俱是朝堂老手，心知底线所在，便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绝不撕破脸皮，和和气气谈了两日，方才达成初步合约。同意大秦之请，开辟出一条直达西域诸国的商道，沿途设下驿站补给征收税利。只是西羌部落族众多，这一路西行所经不同部族地界多达数十个，如何协调利益，还需待信使前往西羌，由女帝决断之后方能定下。
而拓跋铸城希望大秦门户开放让羌人进入自由贸易之事，双方亦折中了需求，在陇西与西羌交界之处各自退兵五十里，由南至北建立三个自由贸易集市，不征税赋。如此一来，羌人不但能从集市中换取他们所需的粮食、铁器、陶瓷、丝绸等特产，还省去长途跋涉孤身涉险之苦。
至于西羌向大秦渗透探子搅得三郡流民四起之事，和北阳王突袭西羌烧死数万龙骑这些煞风景之事，双方仿佛从未听闻一般。压根没人提起。
既然合约草案已定，典客府便进入了角色，草拟公文，制定通商名录规格，将西羌商路所经地域划分出来，又将边境适合兴建自由集市之地一一点出。甚至在两国互设驻官质子，都是典客府的辖下职责。这些事务对张广生来说却是驾轻就熟，当即苏年便协助着他将一卷卷绘制着诸国地理的沉重竹简搬进搬出，摊开又收起，毫无不耐之色。看得诸位老大人纷纷点头暗赞，此二人果然俱是实诚肯干的官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谈罢了正事，众人用了些精致点心，又闲聊起咸阳风物，拓跋铸城满面倾慕之色，婉转表达能否在城中一游。令狐晏沉吟了一下，便将苏年请出，让他陪着西羌贵客游览咸阳，自己另派护卫暗中保护。等到西羌派出议和使团前来咸阳，拓跋铸城方可返回。
至此，北阳王轰动咸阳的回归一事，已轻描淡写化于无形，朝中上下纷纷三咸其口，再无人提及他征战西羌的赫赫战功。少年不禁感慨，所谓一入朝堂深如海，想必便是如此。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很多，朝堂之路，果然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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