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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川,大秦九卿奉常,司邦礼。这位大秦重臣最大特点就是活得久,今年已经六十有八,秦历十八年便进宫做了始皇帝的清御童子。乃是大秦自春秋开国八百年来唯一的一位四朝元老。亲眼见证始皇帝一统九州,扶过二世胡亥的灵柩,亲手搀着先帝爬上龙椅,又主持了当今秦帝的婚礼。这等资历往台面上一摆,纵有不服者,亦不得不翘起大拇指赞个了得。
历年大秦开春上元祭第一组天唱之吟,均是由杜大人担纲首席。只是岁月不饶人,原本洪亮的声音日渐苍劲,再变得颤抖,直到如今每每引吭高歌便如雪山寒雀般戚戚悲啼,让台下神情肃然而立的文武百官强忍魔音灌脑满腹牢骚,苍天无眼,怎么又让这头万年老王八熬过了这一冬严寒。
无论如何,何为审时度势?何时以退为进?杜少川六十年宦海生涯的风风雨雨,早已成为了大秦朝堂新手必读的教科书了。
只是,这头精似鬼狐的老王八,今天却有了点麻烦了。
杜少川的眼珠子藏在长长的白眉后面转来转去,已经半天了。眼前的少年却还不紧不慢地品着自己珍藏的滇中普洱。若非他拿出了那东西,自己怎么会乖乖地奉上香茗,低三下四地探他的口风。
“反了你,你家长辈怎么教你的!”忽然老狐狸猛吹了口气,把一脸白眉白须吹得倒竖而起,狠狠地猛拍了一把桌子。站在大厅外候着的徐文茂和杜家子孙们心头一颤,乖乖,老祖宗竟然发火了!
只是平日素来尊老谦恭的少年今天却一反常态,伸出左手,对着无名指上的一枚精巧古戒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撇嘴回道:“老王八,这还有呢!”
少年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叠绢布,一张张摆在案上。这叠绢布看似颇有年月,字迹沉淀却笔力雄浑。却还依稀可见上书欠条二字,下面大抵是某年某冬,杜某人向苏小友佘帐几何云云。
楚平遥隐居衡山清源峰近二十载,山上并非全无来客。自苏年记忆之始,这满头长眉白须的老者每年都要上山一次。只是,此老每每寻那风雪交加漆黑之夜,才鬼鬼祟祟摸上峰来。且不说每次一来便拖着师兄关在茅屋里窃窃私语数日,四岁那年,冬至之夜风雪交加,这老货摸黑上山,一脚便将自己堆在路口的小雪人给踩塌了。偷吃了师兄摘的酸枣,打鼾如雷毁了窗外的雾凇,吓走毗邻而居的松鼠……林林总总,自己早将此老视为清源峰上第一不受欢迎之客。只是这老货不知怎地,就是喜欢抱着苏年乱摸乱亲,更令苏年烦不胜烦。
七岁那年,楚平遥闲暇教了苏年五子手谈之术,以打发深山清苦。苏年进境极快,半月后楚平遥和子重均非敌手。杜少川上了山来,斜着眼睛看了几局,便按耐不住,一把撕了德高望重之相,将楚平遥轰开,上了弈局。半日下来,除了仰天大叫自己是老王八,还输掉手上一枚精巧古戒,另签下了一叠惨不忍睹的卖身契。囊括珍藏古玩,京中房产,甚至还得俯身为马驮着苏年跑上三圈。除了这最后一道,苏年被楚平遥破天荒责骂了,其他的契约,竟是默许他收下。这老货眼看形势不妙,早早逃离清源峰,还拐走了师兄一去不回。每每思及往事,更是气得苏年浑身发抖。
苏年看着眼前老者一脸颓然,心中一软。平心而论,此老对自己着实不错,每次上山都不忘给自己带上一包零嘴玩具。看他吃瘪,多年积郁的气也消了大半,便清了清喉咙道:“当年小侄年幼无知,老丈倒也不比当真。只是……”
杜少川忽闻苏年言语松动,心知必有下文,赶忙瞪大眼睛,乐呵呵地凑过脸来:“贤侄且说!”
“小侄想进太史府,一阅藏书。”苏年笑眯眯地说出了个要求。
杜少川想都没想便道:“无妨,太史府藏书你可随意浏览。就这要求么?”杜少川心知事情绝无这般简单,仍旧眼巴巴地盯着苏年。
苏年犹豫了一下,正色道:“家父入太史府为官二十余载,遭遇不测时,小侄便被送出咸阳,竟连他手迹都不曾见过。此番小侄想取回家父留于太史府最后的手稿遗作,重建衣冠冢,以祭在天之灵。”
杜少川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其他事都好说,你父亲蒙难之后,太史府被蒙面人潜入洗劫,经史官清点,遗失之物正是你父亲新著的几部手稿,我亦无能为力。便是这些年,亦时常有来历不明的高手潜入太史府寻找些什么。”
苏年失望之余,又提出去苏尧当年在太史府的天星阁楼看看,杜少川又百般搪塞。苏年心中渐起疑虑,二人也顾不上什么长幼有序,便争执了起来。
大厅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众奴仆阻挡不住,被一个小姑娘闯了进来。
“你是何人,竟敢来我家撒野。”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身着一袭粉色长裙。鹅蛋脸上一对扑闪的大眼睛,朱唇微启露出一对令人怜爱的小虎牙,整整齐齐的垂肩短发微微晃荡,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纵然气势汹汹,叉着腰大声吆喝,亦难以让人生出厌恶的感觉。
苏年一愣,这问题却是没有考虑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杜少川见是这位心肝宝贝,赶忙爬起来,准备把小姑娘扯到一边说话。少女眼尖,看到案上铺着的一叠绢布,趁杜少川没防备便一把抢过,对着天光仔细查看。
“……兹有杜某少川,愿赌服输,兹将东风路海棠水榭抵押给苏年小友。”看及此处,小姑娘发出一声尖叫:“啊!不行,那是我娘许给我将来做嫁妆的园子。”
杜少川脸色尴尬,想伸手夺回绢布,无奈小姑娘动作灵巧,转眼又翻开另外一张张绢布,近乎咬牙切齿地念着。
“……兹有杜某少川,愿赌服输……”
小姑娘脸色越来越黑,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兹有杜某少川,愿赌服输,兹将孙女杜若然抵押给苏年小友为妻。”
场面忽然安静下来,随后,小姑娘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哭中掩面而去。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知道看了不该看的,一个个也脚底抹油溜了。
杜少川却镇定下来,笑眯眯地对苏年道:“这是老朽的孙女若然,平日里惯坏了,让贤侄笑话了。”
苏年惊道:“她便是杜若然?”
杜少川脸色一变,不怀好意道:“怎么,收了我杜家的传家宝这么多年,想不认账?”言罢,眼神瞟向苏年的左手上的那枚古戒。
苏年想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兴许是年岁渐长,手指变粗,戒指一时卡在指节上摘不下来。气急败坏道:“你当年给我下绊子么?”
轮到杜少川悠悠然道:“我杜家仅有这么个宝贝孙女,再说当年你师父也答应了此事。回头我便进宫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提亲去!”
苏年百般不从,杜少川见他想耍赖,急的差点将眼前桌子拍烂了,一老一少依然大眼瞪着小眼,僵持不下。一如当年在山上一般,为了点鸡皮蒜毛小事大肆争吵,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却又不肯拂袖走开。
杜少川心头一横,暗道一句老家伙对不住你了,轻轻趴在苏年耳边道:“老朽忽然想起,你父有不少手稿收藏于太史府天星阁,隐龙阁中亦有大量他当年所抄撰的史书。贤侄可想一观?”
苏年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老货果然不要脸到极点,刚才还百般推诿,现在却一脸无辜,当真此一时彼一时。
杜少川深愔人性之道,见苏年左右为难,心知不能操之过急。便干咳一声,让苏年且先去太史府天星阁看当年苏尧留下的藏书,娶亲之事,待他行了弱冠之礼后,再议不迟。
亲自将少年送出大门,看着苏年怏怏离去,杜少川哈哈大笑。暗自得意,杜某所布之局,其实你这黄口小儿能看得破的。含笑吩咐左右:“备车,老夫要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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