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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漳门,为咸阳西城门。盖因城外十里许,娟娟漳水自北往南缓缓流过,溯其源头可达渭河。故城门初建时,当朝丞相欣然提笔临漳二字。远至西域行商,近至城外农夫,每日经此门而过之人不计其数。京畿重地自然盘查严密,些许不合律令的物品器具若要进出咸阳,不与城守府上下打点,便出入不得。不必看那西门城防军上下个个鲜衣怒马膘肥体健,只需看城守张越白挺着那滚圆的肚子,每日在数不清的应酬中疲于奔命便知,这等为国分忧之劳累岂是寻常人所能体会。
五更天,便是城门下驻军换防之时,接防的甲士早早便一身披挂候在一边。更鼓初响,便一哄而上,连推带搡嘻嘻哈哈地将那些本欲再尽忠职守片刻的甲士赶了下来。撤防的甲士悻悻然倒拖着长枪,口中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回了营房。这等落在旁人眼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只因诸多难以进出咸阳的违禁走私俏货甚至大活人,均在五更天城门小开之际,悄悄通过城门。况且城守府上下均已撑得肥肠满肚,对些许小宗货物便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当值校尉与手下甲士发点私财。
更鼓响过不久,便见数匹快马自城中疾驰而来。毫不掩饰的马蹄声让众位驻防军士喜出望外,才刚上岗便有肥鱼入网,不枉将半月的银饷交给了排班的都尉大人。
伸长脖子张望,可惜来人虽当得上个肥字,却非什么肥鱼,乃是西门城守张越白和数位贴身亲信。
硕大的身子从大宛良马背上翻身而下,操起鞭子便对那些站得松松夸夸的甲士狠狠抽了几鞭,口中呼喝整理好仪容队形后。在这西城门说一不二如土皇帝般的城守大人便站在驻防队伍前列,伸长脖子远眺着城里的大道。
不多时,一个面色青白毫无血色的灰衣枯瘦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薄雾笼罩的街道上。身下马蹄连一点声息都没有,身后一辆看似普通的乌蓬马车,只是在这当儿跟在一个貌若鬼魂的老者身后,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张越白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谄媚道:“程大人,此时出城么?”
灰衣老者见是这头逢人说鬼话,见鬼也说鬼话的肥猪,理都懒得理睬,收住马蹄回望城中,似乎也在等什么人。
碰了个钉子的张越白也不生气,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陪老者等待。站在一旁的城防军甲士更是站得如长矛般笔挺,大气都不敢出。若是坏了城守大人的大事,挨顿鞭子事小,撵回家就完了。
没让城卫军的大爷们遭罪太久,薄雾中走来了三位少年。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情绪有点低落,低着头听青衣俊秀小哥唠唠叨叨,一旁另一位瘦弱少年却神采飞扬大步向前,好似迫不及待要赶早出城踏青一般。
“此番远行,表兄的火爆脾气切不可轻发,以免因小失大。若有甚危险,需紧记性命第一,且走为上策,不可逞强……”
不知为何,一夜豪言壮志的白望君,这一路行来,竟起了千般不舍。而向来胆小的李斯然,既已下定决心便豁然开朗,一路上反而嘲笑起白望君的小儿女作态。
忽闻两位挚友即将远行消息,苏年连夜出宫,陪着二人一路走到西门来。此事虽来得突然,苏年却也认为未尝不是个机会。
灰衣老者调转马头,冷冰冰道:“开城门!”
张越白转过身还未开口,如聆仙音的众甲士已经一哄而上,合力将城门上足有数尺粗细的沉重方形门闩抬起。呼喝间,城楼上的力士卷动绞盘,覆着数千枚铜钉的巨大城门便缓缓轰然而开。
此时城外雾气弥漫,就着城门上悬挂的两串巨型灯笼火把,郊野间的浓雾似有生命般翻腾云涌。灰袍老者当先出城,和后面的马车一起,缓缓没入妖异的浓雾中,随后三位少年也在数十对狐疑的眼神中,自顾絮絮叨叨走了进去。
当值校尉壮起胆子,挪步到仍静立原地的城守大人身后,压低嗓门问道:“大人,这是哪座府上的程大人啊?”
张越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道:“御史府上的!”
校尉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鬼王程烈山!”
在浓雾中行走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微微亮起。浓雾退去,官道两侧景色渐渐清晰,前方遥遥可见一座精致石亭。只是长亭虽好,砖砖瓦瓦却写满离别情伤,正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十里长亭。
程烈山下了马,不耐烦道:“又不是回不来的,怎地如此婆婆妈妈。望君你且过来,我有话吩咐。”
白望君耷拉着头走上前去,全无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
程烈山招手让李斯然也上前:“此去巴蜀路途遥远,府内派人将你们送至汉中西城县。之后你们便需徒步前往巴郡。”
“此时巴蜀两郡流寇已不下数十支,以巴郡阆中县与蜀郡梓潼县两支流寇最为势大。此番你二人若能混入这两支流寇大营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便寻其他流寇大营去罢。到了汉中,府内的燕子会给你们安排好身份,助你们乔装打扮。待进了流寇大营,便仔细查探形迹可疑之人,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摸清流寇身后之人的线索,便马上设法离开,我会另派人手接应你们。一切以性命为重,若有不妥需马上离开。”
负责送二人前往巴蜀的宗人堂六翅飞燕闻言暗惊,何尝见过鬼王程烈山如此反复叮嘱,关切之意发乎于情。不由得心里对白许二人重视了几份。
叮嘱言毕,程烈山又道:“你们二人将手伸出来。”
二人不知所以,各自伸出右手。程烈山闪电般出手,在二人手腕处重重握了一把。白望君还忍得住,李斯然吃不住痛便哇哇大叫起来,程烈山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端起疼痛欲裂的手腕仔细一看,手腕处隐约显出一个碧绿色的鬼头,渐渐隐去不见。
苏年惊讶道:“鬼符?是青鬼符么?”
程烈山傲然道:“老夫出手,怎会是青鬼符那等低级货色,这是这是百鬼宗核心弟子的天鬼符。只需将功力运至手臂处,方圆五百里内百鬼宗弟子皆有感应,需立即赶赴支援。算给你们多一道保命的机会,切记。”言语间竟有些许疲惫。
苏年躬身作揖谢道:“多谢老丈相助!”
纵然白望君和李斯然还疼得龇牙咧嘴,心中也知道这天鬼符恐怕不简单。待苏年解释了一番,方明白天鬼符乃是百鬼宗的无上秘法,况且种下一枚天鬼符需折损一年真元,若非极为亲近之人,断然不会为他人种下天鬼符。
白望君转身对苏年道:“表弟,此去巴蜀不知何时能归。白家尽是些王八蛋,我对谁都没提这事。只有奶奶是真的对我们好,你要抽空去看她老人家。”
言罢,便一扯李斯然跳上马车,不再回头看他们。程烈山微微颔首,赶车之人对程烈山行了一礼,扬鞭叱喝一声,车轮转动马头向西而去。
苏年心中感叹,三人相识短暂却情谊弥坚。此番友人西去,不知何时得返。一老一少立于亭中,望着马车踏着晨露薄雾渐渐远去。
不知何时,一阵秋雨飘飘悠悠落下,将那石亭笼罩在烟雨中显得幻意迷离,亭中二人各有心事,沉默无语。忽听又有纷乱马蹄声隐约传来,不多时,便见一队骑军护送着一架金帐马车由西而至。兴许是长度跋涉人困马乏,诗意昂然的秋雨打得远方来客衣衫淫湿发缕凌乱,竟难以保持队形完整,前军匆匆赶路,浑不知已将后队甩下了许多。
在茫茫原野上奔行数日,忽见道旁现出了一座精巧石亭,心知旅途将尽的众骑士精神一震,纷纷把目光投向石亭,连那金顶云纹的马车都掀开了帘子。却见一位丑如魈鬼的老者和一位清秀俊俏的谦谦少年并列站在亭中,反差之大令人愕然。
不经意间将视线扫过奔行而过的骑队,少年的眼神便再也收不回来了,还道那绝世容颜杳然远去相逢只在梦回,蓦然回首却在烟雨迷离中。
少女心中暗恼,数年未归,莫非世风日下至此?连顶着大好皮囊的俊俏少年都敢这般轻薄直视自己。只是为何他眼中溢满久别重逢的欣喜却不似作态?
转瞬间,杂乱的蹄声裹挟着秋风细雨滚滚而过,便掐断了偶然相织的视线。轻叹落叶知秋,风雨伶仃,百年转瞬,红颜枯骨,但求刹那交错便已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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