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顺最近很容易发脾气,因为他的工作很不顺利。
他是迁江机械所的首席匠人,也是“车船组”的负责人。过去一个月里他为了“四轮马车”项目付出了很大心血,他带着徒弟们研发了几十项可行的、不可行、精妙绝伦的、稀奇古怪的技术,造了十几辆样车,最终却没有一辆车能完好无损地跑完测试路段。
后来“农机组”跳出了一个打杂的臭小子,名叫李淳。他一鸣惊人,用个简单粗暴的设计解决了问题。于是四轮马车项目就花落了别人家。
苏木匠深受打击,比半年前他闺女被金士麒拐走时还伤心。
他曾经幻想过有千上万辆的马车奔驰在大江南北,都是他设计的。那是一个能名垂千古的大项目,竟然失之交臂。但事以如此,他只能化悲痛为力量,投入到新项目中去。
车船组承接的新项目是:“通用武器接口”。
所谓通用武器接口,就是一种“标准化的”连接结构,就像是USB插头规范。藏宝港兵工场的各种武器设备——无论是床弩、火箭箱、火箭弹、火炮、抬铳、雷杆、火焰喷射器、狗头铡、净水壶、晾衣杆,只要它符合标准的结构和尺寸,就可以严丝合缝地安装在通用武器平台上,犹如单反相机换镜头一般方便快捷。
这个系统还细分为从轻到重的4种规格。最轻的“一号接口”可以负重50斤,用于各种步兵武器,譬如金士麒最钟爱的盒装火箭,还有“虎蹲炮”、“小弗朗机炮”等等。“二号接口”最大负重150斤,可以安装小臼炮、小山炮。“三号”和“四号”的负重分别为400斤和1000斤,可以安装主战重型武器。
金士麒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建立各种标准,命令各工厂作坊部队照章执行,这让他很有一种成就感。眼前藏宝港的金属制造能力有限,连100斤的铁炮也铸造不出来,他仍然把1000斤火炮的技术规范列在了自己的表格中。
“通用武器接口”的概念虽简单,但设计工作却很繁杂。要考虑各种武器如何旋转、如何定位、如何连接支撑。结构要结实可靠,还要做得轻巧,还要考虑各种武器的后座力和战术特性。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通用”。
由于“武器平台”既可以是战斗车辆,又可以是舰船,所以这个项目理所当然地归“车船组”来承担。没想到苏木匠带着徒弟们正干得开心,“农机组”又来参合了。
那几个小青年刚搞定了四轮马车项目,建造了5辆实验性马车。他们激情澎湃、荷尔蒙飙升,一番头脑风暴之后也搞出了自己的“通用接口”的模型。他们还跑到港口里去测量龙泽号战船的甲板尺寸,规划武器平台的布局,很是嚣张。
金士麒很理解他们。那几个小青年都是他从浙江的一家榨油作坊里买来的仆工,如今他们在机械所里发挥了作用,又在马车项目上做出了成绩,他们的自信心当然会爆棚,行事当然会狂放。这种精神难能可贵,金士麒不想打击他们。
而且金士麒很喜欢这种内部竞争的氛围,竞争才能促进进步。
但苏木匠却很愤怒,这分明是从他嘴里夺肉。
“我不干了!”苏木匠气得脸色苍白,“说好了分组分工!当初他们造榨糖机的时候我看着也眼热啊,那些农机我哪个不会?当初徐光启老先生的稿子就是我画的!可我是怎么做的?我把原稿都给他们农机组,我还不厌其烦地指点他们,我倾囊相授啊!但我没抢他们的生意!”
“苏老爹,你的能力、你的风度、你在咱藏宝港做出的功绩,那是有目共睹啊!”金士麒轻轻地拍着他的马屁。“但此一时彼一时嘛。前些日子咱们任务多,百事待兴,大家只能分头忙活,现在……互相交流一下也好。”
“那就全乱套了!那不就没规矩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研究炸弹?火箭组也可以造大炮?制铁组闲极无聊了,是不是可以去挖水渠?”苏木匠越说越急,“那你还何必分组?索性大家放开手脚一阵疯抢,谁抢到就算谁的!”
“苏大匠,请容我说一句。”旁边黄宽插言道,“金都司,我觉得各组之间竞争是好的,眼下只是缺乏一个明确的规则。像‘武器接口’这项目技术门槛不高……苏大匠你别瞪眼睛……这东西却很重要,与各部分都息息相关。可以找多几家参与竞标,选择最妥当的方案。不过咱们应该事先就把规矩讲清楚,开诚布公地召集竞标者,限定各组的预算银两,限定开发周期,最后再公开比试高低。不能让那些工匠们自己突发奇想、偷偷摸摸搞动作。”
“先生说言甚是。”金士麒点点头。
苏木匠立刻道:“那农机组的小崽子们就是偷偷摸摸,你快去教训他们!”
黄宽却说:“我建议下次再按规矩办,这次就……让他们继续做下去,就把‘通用武器接口’作为咱们第一个竞争的项目。”
“凭什么,这是我的项目!”苏木匠立刻翻脸了。
“苏大匠,你别冲动,请把手拿开。”黄宽立刻说:“若是把‘四轮马车’也重新拿出来,再给你一次比拼机会呢?”
苏木匠一愣,“马车不是已经……哼,给了那几个小崽子了嘛!”
金士麒也忙问:“黄先生可是有些想法?”
“都司。”黄宽一拱手,“属下虽然不懂机械所的事情,但只觉得这营造设计,就与做生意一样——多几条路总是好的。虽然那些路眼下走不通,但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柳暗花明,变成一条通途。都司爷你之前选定了农机所的那个方案,虽然实现了你的要求,但也堵死了其它那些方案的出路。”
金士麒叹息一声,“你说得虽没错,可是车船组之前也试过百次,效果都不佳。”
黄宽又道:“效果不佳,不代表没有价值。这些日我也略有耳闻,他们车船组的工匠不甘心,抱怨说他们之前设计的减震、悬垂……还有些名目我叫不出来,反正那些设备用若是与‘农机组’的车子结合起来却有奇效。他们甚至还设定了三、五种草案。苏大匠,我说得没错吧?”
“啊,这你都知道?黄先生你这人挺好!”苏木匠看黄宽顺眼了,“他们农机组的车子,分明是一种取巧之法,我们输得不甘心啊!我们的人还在继续改进技术,但造车需要银子,我们私底下小打小闹,本想有些成绩再报告给金爷的。”
金士麒默默地想着那些奇妙的技术,“双重复合弹簧”、“伪独立悬挂”、“多重反向连杆”、“回旋变速器”……那些东西都受限于金属材料的缺失,没一样能用的。但如果把它们束之高阁,恐怕就会一直沉寂下去了,最终被遗忘。
就当作是一种探索吧!搞技术研究不能鼠目寸光!
金士麒做了决定,“好,无论武器平台,还是四驱马车,咱们都用一场竞标来决定吧。苏老爹,你可愿意?”
“那感情好!”苏木匠立刻说,他没想到车船组的马车技术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金士麒便为农机组和车船组制定了两场竞标——
一场是“通用武器接口”竞标。金士麒调用了柳州水营的2条大战船(龙泽号和武腾号)和4条武装巡河船,它们的甲板上将分别安装“车船组”和“农机组”的两种武器接口,短期试用之后再选定最终标准。
一场是“四轮马车”竞标,金士麒决定召集几个参赛组,每组都获得一小笔资金。一个月后他将举行一场“拉力赛”,用几十里的山路考核各种方案的强弱。
苏木匠终于满足了,也不再计较农机所的小子们的嚣张行径。他告别了金士麒和黄宽,哼着小曲儿去了。
“好开心嘛!”金士麒微笑着看着那木匠离开。
黄宽也笑道:“都司能从善如流,我等属下幸甚。”
“过奖过奖。这藏宝港草木点滴,都是我和查应才等兄弟们拿命换来的,也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就像家里的生意一样,自然会努力经营。”他忽然又一声叹息,“如今这世道,生意不容易做啊。”
“都司,你好像有些忧虑嘛。”
金士麒淡然一笑,便把浔州火铳大采购的事情简单说了——八千条火铳、价值八万两银子的大生意,金士麒曾经信誓旦旦地要比拼,并想借此良机打开两广兵工的财路,没想到人家早就内定好了,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分银子了,真是无耻无赖无奈啊!金士麒虽然手里捏着“入场券”,可是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去了。
黄宽寻思良久,凝重地说:“都司,你又错了。”
“我?”
“你应该去!”黄宽不容置疑地说,“既然你想要经营藏宝港的兵工产业,就应秉持一种‘做生意的态度’。”
“那是什么态度?”金士麒笑问,“不撞南墙誓不罢休?”
“非也,是‘赚不到银子也要赚吆喝。’”黄宽笑道,“都司,我举个例子。譬如你开了一家店,有客人进来看你的货物,他身上却没带银子,你会赶他走吗?”
“那倒不会……”金士麒随后便说。
黄宽点点头,“那若是他有银子,却已经定了别人的货,甚至几个月、几年之内都不会买你的东西,你会赶他走吗?”
“当然不会啦,我会好好待他!即便赚不到他的银子,但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嘛!”金士麒学得很快。
“没错。生意错过一场还会有下一场,银子永远是赚不完的。但是赚吆喝、表现实力的机会可是不容错失啊!”黄宽随后又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下月初,两广各军卫的将领们都会召集到浔州开临战会议。过几天都司爷你也讲收到军令。到时候满浔州城都是“潜力买家”,那正是你推销产品、建立信誉的好机会。
金士麒惊讶了,这等军国大事,我这水营都司都不清楚,你个外地商人怎么知道?黄宽却羞涩地解释:“两广总督府里也有丁爷的人,属下自然也听得风声。”
金士麒哑口无言,心想是不是把水营军情司的股份也分一点给黄宽……
“都司,你现在决定去浔州了吗?”
“不但要去,我还必须获胜!”金士麒眼冒金光。
“都司,好样的!”黄宽竖起了大拇指。
金士麒咧嘴一笑,“现在我必须立刻去‘制铁组’,嘿嘿,我的火铳还没造呢!”
“啥?”黄宽一惊。刚才他看金士麒怨天恨地、霸气凛然的样子,以为那火铳早就研制好了,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两手空空。难道这家伙要去空手套白狼?那可真是做生意的最高层次了!黄宽不禁急道:“那还来得及吗?”
“难讲啊。”金士麒皱着眉,“火铳那东西很复杂,咱藏宝港的铁匠技术又差,只能出奇制胜。我本有4大方案,现在时间来不及,只能挑最简单的一种。”
“最简单的?”
“没错,虽然是最简单的,我也敢去浔州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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