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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始有终，有因有果。
正如多年前韦和因为功高震主而被刘业赐死，而韦和的儿子韦不群因为心中不忿闯进皇宫杀了刘夋，刘夋的儿子刘瑛也正是因为父亲被杀而满世界追杀韩颂。
自小在杏花村生长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的韩颂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于仇恨会如此执着。在他看来，所有的仇恨都是荒唐的，很可能这辈人的血海深仇只是因为上辈的一句话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冒犯动作引起。为了一点小小的事，就要几代人用生命去捍卫所谓的道理，这根本就是个笑话，而且很不值。
再说，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道理的话，怎么解释陈义无视重力地踏风而行，怎么解释自己手心喷涌而出的致命黑气。
他的思想或是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世间无道，但人总得生活。
如果人人都知道死亡的可怕，那么这个世界一定会少了许多杀戮，少了许多阴谋，少了许多血腥。
韩颂向往安静恬淡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也是个逃避主义者，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道理可言，于是便只能希冀让自己活得自在。
但现实不是想象。
韩颂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原来这副身躯要与整个王朝为敌，他便明白自己不可能过上那种想象中的生活。
于是，他在做着准备。
他不是准备与这个世界为战，而是准备保护自己。
这个王朝不想让自己生存，但自己必须活着，因为死亡，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
埋首在成堆的书籍中，韩颂抬起了头，眼圈一团黑晕，脸上神情憔悴。他已经埋头看书十多天了，因为他迫切需要了解这个世界，迫切需要掌握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方法。
韩颂把自己手边刚刚看完的一本书合上，端起书桌旁边的一杯已经凉透的茗茶，大口牛饮。坐在椅子上闭幕眼神了一会，他又伸手拿起另一本书，书名为《朱仙传》。韩颂笑了笑，明白这朱仙非彼诛仙，这本书讲的应该是朱仙郡的风情地貌民俗之类的东西。
这些天里，韩颂已经不知道看完多少本书了。
作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客人，若想扎根这里，必须要懂得一些这个世界的东西。可惜孟仁自小将他关在杏花村，否则这十八年的时间，他可以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书看个遍。
韩颂又这个信心，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书用词简练，没有过多的不必要的修饰；另一方面，韩颂看书特别快，眼睛一行一行扫下去，一本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完了。
原本这个书房里就有上千册书，这些天里，韩颂已经差不多看完了。前些天，他难得走出书房吩咐管家去附近的书局又拉回了一车书籍。这堆书在韩颂这里没有圣贤的待遇，反而是像青菜萝卜一样胡乱堆放在书房。
《朱仙传》看了一半，韩颂哑然失笑。
书里面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是朱仙郡有一位书生，自小读书，科举不中，一直到四十多岁还是孑然一身。这名书生愤而学武，一头扎进深山，遇见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下棋，他好奇地凑上前去看，结果越看越入迷。不是两人对弈精彩，而是两人棋艺级烂，本来应该是烽火硝烟的战场，在他们二人的手中却像是两个中年妇女在掐架。
二人在棋盘上揪扯不清，棋面乱如撒进粥里的黑白芝麻，再加上两人拿勺子一搅，根本看不出任何谋划和意图。中年书生只想插话，但观棋不语是他的准则，虽然极想说话，还是忍住了。
一时看着二老揪扯了大半天，书生只觉得口渴。见小石桌旁有一壶茶，书生大胆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连喝三杯，只觉神清气爽。
棋盘胜负未分，两位老者互为作揖，似没有看见书生一般飘然相反而去，瞬间隐没在山间云海之中。书生看的吃惊，等回过头来，竟发现原先的小石桌和茶壶不知所去。
后来书生出山，世间已过三年。他从此练武一通百通，在几年时间内，将原本天下第一打败，坐了这天下第一的位子。从此至今三十载，这个位子再也没有被别人坐过。
看完这个故事，韩颂想了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王老头吧。
看样子这王老头是朱仙郡人，家乡的人修这本书时，给他加上了一段奇遇。
韩颂刚才哑然失笑，笑的不是其他，而是原来每个世界都有一个类似于烂柯人的故事。
他将手伸向书桌旁的茶杯，端起来习惯性地放到嘴边，这才发现茶杯里已经没有茶水了。唤来丫环，加了茶水，韩颂又将头埋进了书海之中。
要是在那个世界有这般努力，那他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了。
此时的韩颂，全然不知道张小鱼已经家破人亡，更不知道张小鱼已经在清远县城盘下了一间小店，卖起了豆腐。
…………
…………
张小鱼的豆腐店在清远县城的西边的雨花大道，说是大道，其实是个穷人聚居地。这里的街道杂乱而狭窄，各种店铺摊贩局促地挤在一起，像是热恋中的情人。不过这些店铺并不是情人，反而是一种竞争关系，平时就连吆喝声也要比一比大小。
雨花大道角落中有一间小小的店铺，没有吆喝声，没有大字招牌，在这条拥挤狭窄而热闹的街道上，反而显得冷清。
店主是一位脸上有一块青色胎记的小女孩，眼睛虽然水灵灵的，但是旁人一看到她脸上那一块似癞痢一般的胎记，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间豆腐店冷清，多半是因为这块胎记了。
张小鱼正是店主，脸上的胎记是她特意画上去的，为了凸显效果还贴上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假皮。这让张小鱼看上去很难看，甚至有些恐怖。
不过这正是张小鱼想要的效果。
盘下这间小店花了她十两银子，现在她身上还剩下十五两。如果节俭一些，这些钱足可以让她生活五六年。
自从家中父母被烧死之后，她便开始流浪。但一个姑娘家在这个世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她还非常漂亮，万一被好色之徒或歹人看见，那根本无力反抗。于是她学会了扮丑，用买来的一块假皮和一些颜料在脸上画出一个可怖的胎记。
起先她想过在三门镇生活，但那里毕竟有许多人认识她，如果真在三门镇的话，那麻烦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店家，来碗豆腐，多加些醋！”
张小鱼麻利地按照客人的吩咐端上了一碗滑腻的豆腐送到客人面前。
那客人瞥了一眼张小鱼，见到那块青色的胎记，胎记表面凹凸不平，似是有几个虫洞一般，甚是恶心。他赶紧收回目光，将碗中的豆腐几口快速吞下，丢下一文钱便飘然离去。
张小鱼收回钱，脸上没有什么难堪之色，将碗收走，擦了擦桌子，捻起了那一文钱，复又坐在店中等候着下一位顾客的到来。
可幸的是，这里人流密集，走卒过客多，而且天气越来越凉，眼看着冬天就要来到，很多人都喜欢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纵是觉得这店家丑陋，可还是有些人会来光临，只是谁也不会去主动瞄那店家，只当眼不见为净。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小鱼的豆腐店每天都有几十文的入账，而且随着天气的转寒，生意也越来越好。
看着钱袋一天天鼓起来，她却并不觉得开心。
她早把十五两银子放进了枕头下的一个小柜子内，平时用被褥压着，料想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在她看来，韩颂的那五十两银子必须归还，只是如今那五十两只剩十五两，如果这时真要遇见了韩颂，也不好意思还了。
按着豆腐店如今的生意，一年约莫能挣四五两银子，只是要还上韩公子的钱，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夜近，豆腐店关门了。
张小鱼进了里面的唯一的一间卧室，撕下了贴在脸上的青色胎记，用热水洗了脸，露出了她那诱人的白腻脸蛋，那种迷人的白净，恰似煮鸡蛋去壳后的蛋白，又似刚刚成型的水豆腐，仿佛如一盘可人的佳肴，让人看见忍不住要去摸上一摸才甘心。
去了伪装，又泡了泡脚，她将木盆推到一边，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吹了灯，平躺在床上，张小鱼有些失神。
要多久才能挣满五十两呢？
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韩公子呢？
如果再见不到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过呢？
是不是要找个男人结婚生子……
小鱼翻了个身，抱住枕头，再不去想这些烦心事，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
…………
数百里之外的朱仙郡，黄洋带着张小棠来到了一座青葱茂盛的大山。
大山脚下，有一块硕大的石碑竖立在石子路旁。
石碑宽二尺，长三丈，似是一株高耸的树木矗立其间。其上刻有三个大字：小寒山。
黄洋看着张小棠，平静说道：“我也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至于你能不能成为天下第二的徒弟，就要看你的机缘造化了。不过我还是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以往进入小寒山企图拜师学艺的人不胜枚举，但都被里面的主人从山上丢了下来，偶有几个没死的也成了残败之身。我知道你有深仇大恨，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男人打扮的张小棠向黄洋鞠了一躬，一脸坚毅，说道：“感谢你带我来这里。我说过，我有我的道，我要证明自己的道。活着固然好，但是苟延残喘并不是我想要的。毕竟，我不是某些人……你回去吧，这是我选择的路，生死由我。”
黄洋看了一眼生的俊俏可人的张小棠，十分惋惜。
他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他将这个小姑娘千里迢迢带来这里。
这里是小寒山，整个王朝，整个世界都只有一个小寒山。
小寒山足以让人胆寒，因为有无数人想过上山见识一下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二，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曾经以断刀劈开半座山的天下第三邰入云背着他那把断刀来到小寒山，到了这块石碑前，也只是摇摇头，转身下山。
自此之后，再没有人胆敢进入小寒山。
因为里面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从山顶丢下，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天下第二，却有大批的人因此而死。
这块石碑在天下大多数人眼中，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爷爷叫自己送张小棠来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黄洋自嘲地笑了笑，想必爷爷自有他的道理。不过就算是一直疯狂地崇拜爷爷这位江湖绰号无所不知的黄老九，黄洋也不认为张小棠能够活着下山。
黄洋看着张小棠漂亮的脸庞，看着她目光中的坚决神色，看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大义凛然的气质，暗暗赞叹，暗暗惋惜。
“祝你好运！”
说完，黄洋转身下山。
“谢谢！”
张小棠目送黄洋离开，在石碑前站了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就此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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