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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熙熙攘攘,书生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之中走出。他顺着东街的一条小巷往里走去,在一座简陋的小院前停下。
年轻书生便是韩颂。
他推门走进了简陋的院子,一屁股坐在院内的一颗树皮斑驳的老树下,只觉得喉咙一热,一口吐出了半两浓血。
小院子里有老树,老树上有一只老乌鸦,老树下蜷着一只没有胡须的老猫。韩颂挣扎着站起身来,向院子里的小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摇晃,好像随时要倒下,但却始终没有倒下。他走进了小屋。
小屋里端坐着一名老者,鹤发童颜,美髭飘飘,身着黄紫道袍,头插翠玉发髻。这形象,一眼看上去便觉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他看到韩颂捂着胸口走进,开口笑道:“与大好前程相比,这点小伤岂能让韩公子费力劳心?白马龙驹踏,胸前升彩霞。江山多锦绣,畅意手中抓。”
韩颂没好气说道:“这几脚没踩在你身上。你要是愿意要这种江山彩霞,为何不自己去那路口,偏要我一个穷酸书生去招惹那跋扈女子?”
韩颂本是临安城北十里杏花村的一名穷书生,三月前来临安参与会考,他倒也知道,在这种人才济济的临安城想要凭着读书出人头地难于登天,况且他今年刚满十八,论起学识经历怎么都不及那些多年耕耘的老儒生。
他从没想过第一次会考就一步登天榜上有名,这也未免太不现实。
只是半个月前眼前这名仙风道骨看着像个神仙的老道士来到杏花村找到他,说是已经算出韩颂今次必定上榜,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是换做其他人来说这话,韩颂必定将他当成是来骗吃骗喝的神棍打发走了,只是这名老道身着锦衣华服,头插美玉发髻,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取吃喝的神棍。
老道强行拉着韩颂来到了临安城,来到了这个小院住下。刚来几天倒还正常,没事便和韩颂说说一气三清之类的道家大义,韩颂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读书人便是要入世,学这些出世之法作甚?
今日一大早,老道突然递给韩颂一本破书,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件青衫长褂便强行给韩颂换上,还叫他手捧破书在东街大道口正中央走着,只是看书往前走,不避行人不回头,且当众生为猪狗。
一开始韩颂怎会愿意做这事,只不过后来老道拿出了一锭金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爱财,可取之于老道!
他想到了这锭金子肯定没这么好赚,却没想到在东街差点被那匹白马踩出几个窟窿。此番胸前仍是气血翻腾,强行咽下一口便要吐出两口。韩颂盯着眼前这位也算相识半月的老道,便觉得无比气愤。这他妈的哪里是带我去寻富贵,这是要老子去送死啊!
老道笑着走到韩颂身前,伸手往他背上拍了拍,韩颂顿时觉得胸口那翻腾的气血渐渐平息,一股清凉之风仿佛直抵五脏,舒爽无比。
老道说道:“富贵险中求,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韩颂心下一惊,这老道当真能看穿人心?
他压下了自己的震惊,平静说道:“看你穿衣谈吐,便觉你是修道真人。既是真人,为何要理睬尘世之人的富贵名利?真人口口声声说是要为我谋得一份荣华,却不知真人到底是何想法?”
老道缓步走回,自顾自坐下。
“世人都言修道好,不知修道多烦恼。我帮你谋取富贵,那便是我道心不坚,想要体验一把温柔富贵乡的滋味而已。我的想法很简单,你也不要想太多。须知一世尘缘,求的便是荣华富贵温柔乡,你小子马上就要有了这些,还嫌来的太快?”
韩颂心想:屁话,谁嫌富贵来的快?天下间,唯有富贵不压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老道说道,“读书人的仁义道德你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说话满嘴废话空话。要依我看,你并不适合读圣贤书,倒是适合做个武夫,仗剑驰骋天地间,一剑难平复一剑,好一番英姿豪气!只是他们不让你学武。”
韩颂好奇问道:“谁不让我学武?我爹还是我娘?据我老师说,我一出生我爹娘便因病去世了。真人莫不是认识我爹娘?”
老道哈哈大笑,并不言语。好一个因病去世,天下间有什么病能够夺取他们的命?
韩颂看了看如此张狂放肆的老道,心中更是不解。
这半月来,眼前的这名老道都是一副老神仙的做派,平常时候连话都不愿多说,更别谈放声大笑了。此时的老道行为反常,愈是这样,便愈是可疑。
韩颂找不出老道可疑的点,但只是隐隐感觉,这名老道与自己的老师应该有过一段故事。不然,老师也不会让自己跟着老道走出杏花村。这一路上,老道待人却也不错,招待他吃招待他喝,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坏心眼的人。
老道没有理会韩颂的不解,站起身往小屋外走去。韩颂也在后面跟了上去。
走出小屋,便来到了那个残破的小院。院中无景,唯有老树老猫和一只久久不肯离去的大乌鸦。
老道兀自吐纳一番后,缓缓说道:“你放心,我本正统道门中人,自然不会对你这黄口小儿有什么坏心思。说得不好听点,你暂时还没有让我动坏心思的资格。只是故人所托,实在不好推辞。”
“故人?”韩颂好奇问道,“你和谁有故?”
“自然是和你老师。多年之前他曾经数次助我救我,我们虽然观点相差很大,但却仍可称得上是知己好友。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自然想为你谋一份安逸富贵。如今他窝在杏花村不敢外出,自然托我将你带出杏花村。”
我是老师最得意的弟子?韩颂心里不免要嘲笑,自己是从小被老师骂大的,每每布置功课便去抄袭同窗的,只是他脑子不笨,稍微改动几下便显得像是自己深思熟虑之后想出来的。而这种把戏被揭穿时,迎来的往往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韩颂当然不会忘记老师骂自己时带着的那份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和悲愤。比如老师口中经常说的那句:你爹娘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破败小子!
微风袭来,老树摇动,乌鸦老猫却是岿然不动。
老道指着院子里的老树说道:“这棵树名为春秋,与这世上任何一种树都不同,相传它是天山神仙所植,八百年生长,八百年枯萎,再八百年枯木抽新芽。此时虽是老态龙钟,却仍未过枯萎期,要想它自然死去,少不得要登上一千多年。”
韩颂从来就不信这种神神鬼鬼的说法,这株树虽说确实长得奇特与众不同,但如果非要说是某某大人物亲手所植,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树便是树,老树便是老树,到了时日自然老去枯死,纵使神仙所植也不能免,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他不屑地看了老道一眼,说道:“这株春秋树若真是天山神仙所植,哪里能安然于此,指不定早就被权贵大人们挖走了。你这道人虽说待我不错,也不能尽编故事来哄我。”
老道诡异地笑了笑。“也是,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跟着孟老秀才学了这么多年的仁义道德千古文章,自然不是那种不信苍生信鬼神的人物。说实话,这点我还是挺佩服孟老秀才的。”
老道口中所说的孟老秀才自然就是韩颂的老师孟仁。
虽然韩颂对老师表面上恭恭敬敬,内地里指指点点,但心底最深处还是对老师极为敬重的。他知道老师虽才华横溢却终生只得秀才功名,无数次为老师深感不平。此时听到老道这么称呼老师,韩颂顿时心中不快。
韩颂问道:“听你说话似乎果然与我老师相熟,我还不知道您老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你这个或者是那个吧,再说了,您也并不是个东西。”
老道心思尽在老树上,随口答道:“老夫陈义。”
韩颂故作惊奇地叹了一声:“哦,原来是陈老道士,果然,果然。”
他本想说果然不是东西,但想了想,还是隐晦一点比较好。
陈义老道士回过神来,听出了韩颂心中的嘲讽,却也懒得理睬,心中却是暗暗骂道:孟仁那个老秀才真是教出了一个护短的小家伙啊!只是这小家伙表面上虽持节守理,内里却是一大堆的小心思。
不过也罢,少仇多寡恩。这样不仁不义、有仇必报的小家伙也算是不差。
想到这里,老道哈哈大笑。
这却让韩颂有点不知所措,明明自己想着法儿骂了这陈义这老道,老道却不怒反喜。这是什么道理?
笑过之后,老道走到小院中的一张石桌便,就着旁边的小石墩坐下。韩颂本欲离开,老道轻轻一招手,韩颂便像一片叶子般被“吸”到了小石桌旁。韩颂按照老道的意思坐下,心中却是惊魂甫定:虽然猜到老道应该有两把刷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彪悍的一个人物,随意露了一手,便让人叹为观止。
“本来你身上有伤是不该喝酒的,”陈义老道士兀自说道,“但是今天心情不错,便陪你这小子喝一回。去,到街上买点酒回来!”
韩颂一脸愕然,这老道……在搞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想起不久前才被那大白马踢了几蹄,吐了几口血,全是拜这老道所赐。虽然得了一锭金子,不算吃亏,但还是觉得有点冒险。要不是那跋扈的女子勒马的话,肚子里吃下去的东西指不定全要被那白马踩出来。
“上次是被马踩,这次又是什么?”韩颂毫不客气地问道。
老道捋了捋胡须,笑骂道:“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伤老夫早就帮你治好了,你平白无故地多了一锭金子,还在街上看了漂亮姑娘,这是火炕吗?这要是火炕,老夫都想跳下去翻几个身。”
韩颂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此时胸口确实已经不再疼痛。
但是他哪里是个肯给别人当跑腿的人,他对老道说道:“上次被马踩的事就不提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之中。既然要我跑腿,总得给我一点报酬。”
陈老道士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要脸到这个份上,那一锭金子便是整个杏花村的人都没有见识过的一笔大财,这小子居然不知足还得寸进尺。
人啊,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老道怒骂:“好你个贪得无厌的小子,脸上一脸忠厚内里却这么多花花肠子。孟老秀才教了你十八年,他教给你的仁义道德哪里去了?猪跟着孟老秀才十八年都能成为猪中之圣,你小子却偏偏不学好,把他教给你的仁义丢到哪里去了?”
韩颂见状,赶紧老实起来。这老道阴晴不定,忽喜忽怒,真是不好伺候。
他厚着脸皮讨饶道:“陈老神仙莫要动怒。老师交给我的仁义道德自然都在我脑中,不曾丢弃。不如这样,我且将脑中的这份仁义倒出一点点给你,只求换两壶酒钱。跑腿费什么的就不需要,那太见外了。”
老道呵呵一笑,脸上显出一副奇异的表情。
好个把仁义换酒钱的小子!
不过这样也好,少些礼法拘束,起码能在这个尘世中活得潇洒。陈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丢到小石桌上,骂道:“酒钱给你,你的仁义自己留着,老夫不稀罕。滚吧,快去快回!”
韩颂拿起银子心中窃喜,没有多做停留赶紧奔向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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