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挽霞:“那些人你都怎么处理的?”
挽霞回答说:“我都警告她们说把紧口风,还赏了点银子就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了。”
我想,终究是个不够手段的人呀。虽有些小聪明,可是到关键时候却不够心狠手辣,终难成大事。
我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是活人总要说话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罢。”
她神色一动,知道我所说话的意思: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的人还舍不得几个奴才的命么?
她略有心虚地回答:“我是想怎么也要为刚出生的明儿积些福气……”
我冷笑,说:“怎么婕妤信这个?颛明的福气是与生俱来的,有了同胞兄弟血的祭奠,婕妤还怕他日后命不硬?再说,若是这事被捅了出去,可不只是你和你的孩子活不成,就是你的家族也会因为这种邪恶被满门抄斩……你是欺君犯上!”
她听了我的话止不住颤抖起来,发白的嘴唇逸出了这句话:“我会做的……”
我微微点头,顺便提醒说:“不要做的太明显。最好是下点药让她们生病,不会有医生为她们医治,就自然身亡了……谁也不会追查到你身上来。”
安婕妤“哎”了一声,然后抬头问我:“奴兮你是第一次杀人吗?”
我古怪地看她,然后闷闷地回答说:“我没杀过人,从没。”
她追问说:“那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你就不怕她们死后的冤魂来找你吗?”
我一愣,继而严厉地说:“人是你杀的,不是我。安婕妤若是心软,大可不必听我的。我是能自保的,只是婕妤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吧。”
她急了,可怜巴巴着说:“我没说不……呀。”
我听了这话笑了,冲她真诚的笑了。
她看得有些愣,揣测不出我的态度竟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
这时奶娘抱着颛明进来了,安婕妤看见自己的孩子脸上表情马上舒展开来,温柔地向奶娘说:“快给我抱抱。”
我看安婕妤抱着颛明那充满幸福和暖意的表情,不由得一愣。也许这便是母亲吧。
但是当我眼睛移向那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孩子时,眉头不由得一皱。
好丑,又瘦又小,身上干巴巴的,还有青紫色的胎记……刚出生的小孩子怎么这么难看呀?安婕妤看见我在看她的孩子,以为我感兴趣,有些自豪地问:“奴兮你想抱抱他吗?”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顺势把他塞到我的怀中。
我有些心惊,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害怕。
安婕妤笑着指导我说:“你看你胳膊弯得那么僵硬,小孩子会不舒服的,应该像这样抱他……”说着还比划给我看。
我不自然地换着姿势,孩子身上的奶腥味让我闻着有点不舒服。
正巧这时柳婕妤上门来看安婕妤,人未到而笑声先传了进来:“哎呦,快让我看看小皇子。”
然后我看见柳婕妤精心打扮,一身光亮的走进来,进屋三人互相应了一声。
我看着柳婕妤盯着我怀中的小皇子看,问:“柳婕妤也来抱抱孩子?”
我心中却想若是小皇子一会儿不幸出了意外,柳婕妤你可有大麻烦了。
可没想到柳婕妤终究聪明谨慎,她下意识地背过手去,不动声色笑着说:“敢情不巧,我昨日在路上看见了一只死猫,沾了晦气……可不敢玷污了尊贵的小皇子……”
我听了也就将计就计地说:“那可真是不走运,婕妤碰到这等事可能将近一个月都不能侍寝了吧?”
柳婕妤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理由竟被我抓到了把柄,有种哑巴吃黄连的苦楚,只得说:“正是,我正打算把这事儿报给敬事房呢……”
安婕妤接话说:“那姐姐以后走路可要小心点了,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自从挽霞由恬美人升到安婕妤,不只是可以和柳婕妤、皎婕妤平起平坐,再仗着自己生了儿子,说话的底气不觉硬了许多。以前柳婕妤曾阴损过她,她那时敢怒不敢言,现在身份高了又怎么能放过挖苦嘲笑她的机会呢。
柳婕妤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反唇相讥道:“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妹妹也要好好照看小皇子,也不要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招惹什么不该惹的人。”
安婕妤一时哑言,我不动声色说:“安婕妤下次皇上来看皇子时,你可要问问,你为皇室诞下皇子,连太后都要说你大功一件,你可是招惹谁了?”
安婕妤马上顺着我说:“那若是皇上问我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怎么办?”
我说:“那你就实话实说说是柳婕妤好心的提醒就是喽。”
安婕妤作出恍然的样子,柳婕妤在一旁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但她马上换了张笑脸说:“我这也只是关心小皇子,你们误会我了,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还以为我想对小皇子怎么样了呢……”
我就势对睡梦中的小皇子说:“小皇子,你听没听到你还有一个母亲关心你呢?有了她的关心,你以后定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啦……”
然后我盯着柳婕妤看,她只得讪讪地说:“小皇子自然会长命百岁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巫朗哈穆长得越来越像权禹王了。
其实我知道他们不像,但是我还是不自觉地会把他和权禹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巫朗哈穆返身骑马跑到我面前,勒住了我的马绳,恼怒地说:“你在溜什么号啊?一会儿就掉下来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重新抓住缰绳。
他拿怪异的眼神看我,我只得找些话题说:“你是怎么认识乌姬的呢?”
“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马儿不走就狠狠地抽打催促,结果惊了马,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了。刚好我从旁经过,接住了她,否则估计非得摔成骨折……”
我调侃道:“所以就来了个英雄救美?”
他笑嘻嘻地回道:“英雄嘛,我是。救美嘛,还谈不上。”
我笑,说:“乌姬不是美人么?你的眼光还挺高的。”
他深深地望着我,意有所指地说:“因为我看过更漂亮的人,相比之下就不觉得她漂亮了。”
我被这句暧昧的话和他看我认真专注的眼神看得脸微微一红。
他冲我高深莫测地一笑,说:“那个人是我母后。”
我知道被他捉弄了,又羞又急,瞪了他一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和我并排把我从马上轻盈地揽到自己的怀中。
我和他同坐在一匹马上,一惊,但是我没有挣脱,而是睁大眼睛回头看他。
他的声音低低,说:“我们那儿没那么多忌讳,若是男人看中哪个女人就会抱她……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他俯下身去,我感觉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然后,我出乎意料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我竟在想他的唇是不是也会像权禹王那般柔软……
但是良久我的唇一直没有印上任何东西,而是他的声音突然冷冷的传来,“你就那么不在乎吗?”
我缓缓睁开眼睛,迎上的是他燃有怒火的眸子。
他扯住我的手腕,说:“你在看着谁?”
我被他的力气弄疼了,他放开我,语气中有些痛楚,“我不是替代品。”
我的心一颤,低着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四月,宫中的梨花又开了,雪白的一簇簇的,被风儿吹过洋洋洒洒地落下一大片,像是冬日的飞雪飘过。
梨花盛开的时候便是娘的忌日。
我不知道娘身葬何地,可是善善说娘死后的魂魄一定会徜徉在她生平最喜欢的梨花之间,在梨树下祭奠娘她一定能看得到的。
我穿上了素色的带有梨花瓣纹的衣裳来到树下,轻轻抚摸粗糙斑驳的树干,心想娘你现在看见女儿了吗?你是不是一直在保佑着奴兮?
仿佛真的有所回应般,有风儿吹过,树枝轻颤,梨花纷落。
我伸出手,有几枚雪白晶莹的花瓣就落在手中。
我陶醉于此时此刻的美景中,后面却突然有轻咳声传来。
我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朱公公在提醒我,不知什么时候身着暗紫色龙袍的皇上也来到这儿赏梨花了。
我慌忙走到皇上面前请安叩拜。
皇上先是一愣,然后叫我起身。
朱公公又提醒道:“小姐,您的头上沾了些梨花瓣呢。”
我想这样在皇上面前多有不雅,连忙伸手往髻上摸索果然摘下来几枚花瓣。
我弄好后傻里傻气地冲皇上笑了笑,皇上没说什么,却又伸手从我头上拈出一枚白净的花瓣,也没扔掉,而是放在掌心里若有所思地看着。
皇上不说话,我和朱公公都只得沉默的陪着。
良久皇上开口问我:“奴兮,你知道你娘最喜欢的花吗?”
我点了点头,说:“是梨花。别人都说我娘像梨花一般漂亮。”
皇上微微笑了笑,“你娘比梨花还要美丽……只是梨树尚且需要泥土扶持,而你娘……不食人间烟火。”
我愣了愣,不知道皇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何作答。
好在皇上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说:“你穿素雅的衣服更好看些。你年纪尚轻,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反而显得俗气了。”
说完径自离开,朱公公慌忙低身弯腰在后面跟着。
我恭谨地微微躬身目送皇上离开,心想今日的皇上少了往时的洒脱,多了几分感伤,一定是又想起我娘的事了。
那样的惆怅,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啊。
太后六十六岁的寿辰快到了。
为了这一重要的日子各亲王帝姬又聚回到宫中,宫中复又热闹了起来。而且亲王帝姬把自己的孩子甚至小孙儿带来一起祝寿,当然亲王只能带自己的正妃以及嫡子嫡女进宫,庶出的儿女是有很多,却只是上不了门面,何况太后也从来不正眼瞧那些血统不纯正的孩子们。
当我迈步走进大殿时,原来互相寒暄着的人们都顿时噤了口,望向我。尤其是那些世子王姬都拿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他们一定是听说过我的事,他们一定是想知道那个叫奴兮的女子到底长得是否像外面所说般的倾国倾城,以致于以卑微的身份却可以端坐于上首之位。
然后他们暗暗惊叹原来外面所传不虚,同时也有几位王姬露出了不屑而淡漠的表情。但是她们却不能不艳羡,我身穿的精美刺绣锦袍,我头戴的价值连城的羊脂簪子,我手执的苏州西冷扇,即便是她们这般尊贵的身份也无法轻易拥有,而它们也不过是我众多名贵的物件之一罢了。
这次大姬难得带着驸马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来到宫中,据说另一个女儿未来是因为刚刚生育正在坐月子。大驸马果然如传说般是一位玉树临风、举止翩翩的美男子,谈吐也甚是不凡,很有才气,可见当时皇上皇后的确是为了女儿费了心思,才找了这样一位家世才貌皆上乘的贵公子。大姬的另两个女儿很漂亮,眼睛明亮有神,很像大姬。大姬唯一的儿子有着因过分宠溺所以单薄的身体,笑容有些腼腆。
元藏王妃长相平平,但是为人却很和善。元藏王与她伉俪情深,虽然也有几个其他的女人,却都只是侍妾,所以说来元藏王竟是只有她一个后妃的。元藏王和王妃都是老实厚道的人,但是他们的儿子却极聪明伶俐,几句话便说得太后开怀大笑,倒真叫人感慨。
元藏王妃亲切地和我聊天,还说给我带了些她那儿的特产。也许礼物并非很贵重,但是她的心意着实让我感激了一番。王妃叫他的儿子过来,他只比我小了一岁,他上下打量我笑着对王妃说:“这就是母亲常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吗?”我想他真的很会说话,但是仔细想了想“姐姐”的称呼,心却有些发虚。我想我以后若是嫁给其中的哪个亲王,那么这些与我年岁相差不多的孩子们却都成为我的继子了,自己想着都有些好笑。
南赢王见到我时眼神有些暧昧,仿佛我以后注定是要嫁给他似的,他怪叫道:“哎呀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呐,以后娶了你的人可是有福气……”我知道他所指的并不只是美色,还有至高无上的帝位。但是我在心中冷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以后的皇位一定是你皇长子的呢?南赢王因为喜爱拈花惹草,侧室众多,他的正妃也不过只是有个名分罢了,并不受宠,所以她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但是令人诧异的是,他却让自己的正妃为他生了许多的孩子,除了一两个夭折外,现在他有五个嫡子女。这点也正是太后赞赏的。我听见南赢王看着元藏王的儿子,训斥自己贪玩的儿子们说:“你们看看人家,多能逗太后开心。瞧瞧你们,就知道玩!没出息!以后多学着点!”他的孩子们口中应承着,待他训斥完又跑出去闹着玩了,惹得南赢王连连摇头。
与之相反的是权禹王妃,她虽贤惠持家,口碑甚好,但是太后最不满意的是她未为皇室生下任何嫡子。太后拉着王妃的手半是遗憾半是责备地与王妃说起此事,王妃常常听得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这时我不免为她抱不平了,他的孙儿不去王妃房里,叫她怎么生出孩子来?这次王妃带来的是权禹王侍妾生的大儿子,因为她的身份卑微,孩子生出后就过继给王妃当儿子了。但听见太后又语重心长地说:“哀家知道你也有苦处,可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生孩子就更难上加难了。所以哀家才把扇稚赐给老四,她品性端庄,又年轻,哀家就指望她再为老四这支添香火了。你可也要好好待她……”权禹王妃神色微微一动,但是又马上低下头去,轻声回答说:“是。”
晴肜帝姬已经怀孕了,大腹便便的样子,驸马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总是嘘寒问暖的样子,想必婚后的生活很是美满,我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我走到殿外,看见庭院中那群堂表兄妹们打闹嬉笑,玩得起兴。我们之间的年岁相差不多,但是他们有着孩子般的无忧无虑,我却感觉自己已经很苍老了。
这时大姬的二女儿看见了我,挥手叫我:“奴兮,一起来玩跳格子呀。”他们纷纷回头看我,我竟闪过一丝慌张。
我说:“我不会玩……”是的,我不会玩。从没有人陪我玩过这种女孩子间的小游戏,我不懂得怎样玩。
大姬的二女儿过来把我拉到她们之中说:“没关系,学着玩就会啦。”
南赢王的一位女儿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和庶出的玩。”说完就高傲的离开。
大姬的小女儿说:“别理她!就仗着自己出生时有什么紫光就以为自己是仙女啦,她是被宠坏了!”出乎意料地我竟没有太在意,心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你父王尚且要忌惮皇上对我的宠爱不敢轻视我,你又何以口无遮拦呢。
她们教我怎样跳格子,不一会儿我就学会了,和她们玩得很开心。到最后一关时索性就挽起裙摆,蹦跳起来。
我成功地跳到最后的一个格子里,她们在旁边欢呼起来。我满是高兴得意,微微地仰起头表示自己的胜利。
然后我瞄到了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看着的权禹王,我的心一跳。
我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手连忙将裙摆松散下来,低头转身就走。
她们不知所以,在后面叫我,而我只是快步地想要离开。
没想到权禹王竟追了上来,他越过我站在我面前。
他微微喘气,说:“为什么躲着我?”
我抬头看他,仿佛为他这样的问题感到不解和诧异般。难道我不该躲着你吗?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他脸上有些不自然了,但把一只石榴簪花递给我,“你掉的。”
我在慌乱地跳跑中竟连掉了簪花也没察觉,我无奈想,我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失态呢?
他仿佛有些自嘲地说:“刚刚看见你和那些孩子们玩,才想到你也不过十五岁,也还是个孩子呢……”
我默然不语。
他盯着我好久没有说话,然后叹了口气,问:“过得好么?”
我没有回答,那个简简单单的“好”字我说不出口。我过得不好,很不好,我每夜躺在冰冷的床上会胡思乱想,我甚至在想你现在是否和姊躺在一张床上说着夫妻间特有的闺房话。
他走近了我,我顺势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仿佛我们是共患难的老夫老妻。依然是那种奇楠香的味道,让我安心。
他说:“你乖顺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然后他搜寻我的唇,我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迎合他。
也许我们再没有身份这样亲吻,可是此刻我多想拥有它,所以我什么也不在乎。
他说:“你的唇是多么的冰冷啊……”
我说:“只要你的是炽热的它就不会感觉冷了。”
于是吻愈加地浓烈,又是甜美又是苦涩,将我融化。
第二天时,我无意在御花园听见晴肜帝姬与权禹王争吵着什么。
只听见晴肜帝姬说:“皇兄你不该冷落她。太后的意志也足以影响父皇的决定。况且即便你这样对她,我也没见到她向太后说过你一句不是。我不明白,这样端庄贤淑的女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权禹王说:“晴肜,有些事情你不懂的。”
晴肜帝姬叫起来说:“我也结了婚要生孩子了,我怎么会不懂。我只知道皇兄你这么做对你不利,皇兄你真的要好好考虑了。况且你是男人,无论怎么算你也不吃亏啊……”
之后的话我没有再听,而是默默地离开了。
我坐到了沁春媛的秋千上,心想实际上晴肜帝姬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我正这样想着,突然我的秋千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高高地荡了起来。
我惊吓了一下,在空中回头看,看见的是一个男子笑意盈盈的脸。
是十二皇子。
他离开有一年了。
他又长高了许多,衬得身体比以前还要修长挺拔;他的皮肤比以往的黝黑,却更有男子气概。他英姿勃勃,玉树临风。
一年之中男孩子的变化也可以这样大。仿佛像个成熟的男人了。这样的想法让我突然觉得他的微笑陌生起来,我慌乱地从秋千上下来,甚至心想我是不是应该对他行见面礼。
他却大步地走到我面前,抱起我在原地转圈圈。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游戏。我转着圈圈,止不住地像小时候咯咯地笑起来,欣喜也一圈圈地泛上心头。原来他还是十二皇子,他终于回来了,他没变。
他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眩晕起来,我叫道:“十二皇子,快放我下来。”
他这才放开我,低下头专注地望着我。
我攥住他胸前光滑的锦衣,哭哭啼啼地说:“为什么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你总是这样,走时还不想告诉我……”
他笑着给我擦眼泪,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好了,奴兮,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抬头看他,他说:“奴兮变得更漂亮了。”
我破涕为笑,说:“你在外面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舌了?”
他装出一种无辜的样子说:“我说的可是实话。”
他说很想喝我泡的茶,我便邀请他到小雅斋去。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地问他好多在宫外在军队的事情,他就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趣事说给我听。
到了小雅斋,我为他泡了一杯茶,善善为他端来了瓜果。
他举止稳重大方,少了几分少年时的张扬和轻浮。
我看着他,起身,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靠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手宽大厚实了许多,但却轻柔无比。
我的心像平静毫无波澜的湖面,与他在一起,少了像权禹王那样的紧张心跳,但却无比安心随意,自然而然。
我注意到他手上有一小道伤痕,我问:“在军队是不是很辛苦?你天生富贵,原本可以不那样辛苦……”
他回答说:“这点苦不算什么,苦的是……”相思之苦。
但是他没有说,他没有让我为难,我不能不感激他的体贴。
夏天酷热而干燥。
因为晌午很少有人来拜访,小雅斋里也不过是些侍候的女眷,所以午睡时我也只穿了一件束胸,下着亵裤,外面罩了件透明的雪白纱衣,手臂和腹肚都j□j着,昏昏而睡。
善善在屋里放了几块冰,使屋子顿时凉快不少。
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猛然被善善摇醒,善善急切地说:“小小姐,皇上来了呢!”
我一听慌了神,连忙找了件旁边的罩衣披上。
可是我还没穿完,皇上已经大踏步地进来了,他看见我还半裸着的肩膀,一愣。
我有些脸红,和男女之间无关,我一向视他如父亲,只是觉得自己衣冠不整,有些惭愧。
皇上咳了咳,先背过身去,我趁着这个机会连忙把自己的衣服穿好。
我收拾好了,再连忙向他拜安。
我像个犯错的孩子,说:“奴兮失仪了。”
他也略有责备地说:“高贵的女子无论何时都要恪守礼仪规范,应该时刻把礼仪铭记于心。你今日实在太大意了。”
他看我委实自责的样子,语气软了下来,说:“不过今日的确燥热,也情有可原……”便批准再从地窖多取些冰块儿过来。
我为皇上泡了杯冰过的茶,皇上喝了一口却没有接着喝下去,只是说:“拿点酒过来吧。”
我有些意外,但是心想还好平时有备下一些陈年佳酿,于是唤婷仪取了过来。
皇上喝了口酒,望向窗外吱吱叫的蝉说:“晌午总甚是聒噪。”
我心中一笑,想:心静自然凉,皇上也许是心中烦乱吧。但是我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那奴兮给皇上抚一段琴吧。”
我唤宫人取过绕梁琴,弹了一曲《流水》。
皇上半眯着眼睛听着,眼神有些朦胧,良久说了一句话:“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
晚上宫殿点燃了起莲花瓣灯,照得大殿灯火通明。
皇室子孙,名门望族,朝中贵臣,把酒言欢,共祝太后万寿无疆。
舞女们刚刚跳完《祝寿曲》,清翎王便迫不及待地问十二皇子说:“听说十二弟在宫外遇到一老者,那老者将嵇康绝曲《广陵散》传授于你,不知可是真的?”
众人纷纷看向十二皇子,眼神都有点期待。因为大家都知道嵇康临死前那句喟叹:“《广陵散》於今绝矣!”。都说《广陵散》已经绝迹,今听说十二皇子得此真传,莫不想一饱耳福。
十二皇子点了点头,说:“话说嵇康临刑前弹奏绝曲《广陵散》,感叹此曲绝矣,殊不知有一名砍竹的少年一听而铭记于心。他本是乡间野夫,不懂韵律,但是却与此曲有缘,回家时竟真的丝毫不差的弹奏出来。但他也深知此曲乃神赐,他无意中窥探神曲,不敢声张。此后他家历代单传,这首曲子就一辈辈沿袭下来。到了这位老者,已经传了三十三代。可是老者无儿无女,他不忍此曲就此失传,恰巧我救过他的命,他见于我有缘,便死前把此曲传于我,希望我沿袭下去。”
在场人听了莫不感慨点头。
皇上命人取来古琴,十二皇子领命弹奏。
只见他调好了琴弦,一双修长的手从容地弹奏起来。
只听那琴调绝伦,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之音,此后琴声激越昂扬,如泣如诉,萦回低转,余音悠长,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十二皇子一蹴而就,而我们仿佛还沉浸在那悠扬的乐曲中久久不能自拔。
清翎王良久才睁开眼,说:“绕梁三日。”
大家都为十二皇子鼓掌,那一刻他是那么地耀眼。
皇上边鼓掌边说:“皇儿得此神曲大功一件,稍后命乐工记录神谱,供众人赏听。”
十二皇子面露难色,老实地回答道:“那老者死前曾百般托付我说他家历代单传,说明天意不可将此曲外传。他不敢违背天意,叫我也每代传于一人。”
皇上听了有些遗憾,但也不敢违背天意,就放弃了此事。
这时大姬盯着我说:“听了曲再赏段舞就更好了。奴兮学舞已经有六七年了吧,怎么不让我们见识一下?”
我知道她一定又是为了清翎王的事,殊不知他已经先把她的心思告诉我了。
权禹王清翎王十二皇子等都把眼光投向我,我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我辞了众人到后面装扮了一番。
我穿上了像朵花般绽放的粉红衣裳,下面绣有沾着露珠的清水芙蓉,腰间垂下金灿灿的璎珞,一串串手饰随着动作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
灯熄灭了,我出场,众人看见的是黑茫茫的一片,却能听见我脚下的铃铛声。
一盏莲花灯点亮了,然后是另一盏。
伶人们起奏。
曲子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春江花月夜》(1):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我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各种乐器时独鸣时齐发,时欢快时哀怨,而我也伴着节奏时快时慢,时妩媚时清雅。既要如牡丹盛开又要如荷花映水。
英英妙舞腰肢软。
章台柳、昭阳燕。
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
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
逞盈盈、渐催檀板。
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2)
用这样的诗句去描述这样的舞步,也许并不过分吧。
你坐在席上看着我舞蹈,我的心意又可否透过飞舞的纱袖传递给你……
长袖翩翩,只为君舞而已。
(1)出自唐朝张若虚。
(2)出自《柳腰轻》。
因为今晚跳舞有些累了,我回到小雅斋就坐到梳妆镜前,想卸了妆早些睡觉。
我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秋娘在我跳完舞说的话,她说:“那一刻你征服了所有男人的心。”
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可是我只要俘虏我心爱的男人的心就够了。
我正摘着珠钗,婷仪说皇上来了。
我有些吃惊,想皇上极少这么晚到小雅斋的,但是也没有时间多想,又重新把卸下的装束整理好,匆匆跑出去接驾。
皇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进来了,我在远处甚至能闻到那浓郁的酒气。
皇上走路有些晃了,我急忙把他迎到椅子上。
我向婷仪使眼色,意思是让她端来一杯醒酒茶来。
婷仪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端进来一杯冒有热气的茶。
我接了过去,感到杯壁不是很烫,应该是差不多好的。
皇上吐了一口酒气,向宫人们挥挥手说:“你们退下吧。”
宫人们领命鞠躬鱼贯而出。
我端起茶杯走近皇上,说:“茶热道刚刚好,皇上喝几口吧。”
皇上抬起头,眼神有些朦胧有些怪异。
他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拿过茶杯,还把茶杯递近了一些,可没想到皇上却抓住了我的手,他有些迷茫地说:“朕第一次遇到你娘,她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那时朕还很年纪,还很年轻,跟她那么相配……”
然后他竟一把把我揽在怀里。
茶杯落地,裂成碎片,茶叶茶水也流淌了一地。
皇上声音有醉态又低沉地说:“朕不要茶,朕要你。”
我刹那间才明白了皇上的失态缘于什么,惊慌失措,本能地挣扎,要逃脱他的怀中。
皇上的力量却大得出奇,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稳重地把我抱到床榻上。
我的背刚碰触到床面,下面仿佛是烙红的铁板,让我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起来。我拼命地想起身,想逃离。我知道床意味着什么。
皇上的沉重的身子覆了上来,把我重重地压在下面,无法挣脱。
我惊恐地说:“皇上,您喝醉了……喝醉了……放开奴兮……求求你,放开奴兮……”说到后面的几句我已经害怕得哭了,声音满是哭腔。
皇上的手却已经解开了我的前襟的蝶扣,手也伸到了里面。他吻着我的脖颈,声音嘶哑含混,“朕不放开你。十几年前,朕放开你的娘亲,让朕遗憾终身……朕不能再放你走……你这么美丽,你是朕的,是朕的!”
我用我最大的力气推着皇上,但是却被他抓住双手钳在上面,无法动弹。
他成熟老练地抚摸着我,但是我的身子僵硬,颤抖,不停地颤抖。
我拼尽全力的挣扎却更加激起了他的欲望,让他更是沉沉地压制住我。
酒气让我惊恐,却让他更加的激情。
他撕开了我的纱罩衣,解开了腰带,扯开了我的衣裙,脱下了我的亵衣束胸,将它们一件件抛向空中……
他覆上了我尚青涩不饱满的胸乳,轻轻地啃咬。
我打着冷颤,口齿不清,只是喃喃地不停的说:“您是父亲,是父亲……”
他捂住我的嘴制止我说下去,看着我,眼神中只有沉沦的迷醉,“朕不是你的父亲!朕是一个男人,应该拥有一切的男人。奴兮,只有朕这样的天子才配得上你!”
然后他毅然地狠狠地把我身上最后一件遮盖物扯了下来。
在那撕心裂肺贯穿全身疼痛的一刻,一种凄厉的声音终于从我的喉咙间嘶吼出来:
“不!”
不……
他的酒醒了,默默地穿好衣服。
他站在床榻前,看着躺在上面大半j□j的我。
他把我额前被泪水黏湿的头发拨到一边,眼中有了悔意,动了动嘴唇,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朕着实喜欢你,朕不会亏待你。”
我默默流泪,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屋子还是黑暗的,只有桌子上的一点烛火摇曳着,奄奄一息。
我看见他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披上一件衣服,从床上走了下来。
j□j火辣辣的疼痛,每走一步就刺痛一下,而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走到那破碎的茶杯前,茶水已经干涸,只留下湿湿腻腻的茶叶摊在地上。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我的脸色惨白,嘴角不停地抽搐,大滴的眼泪滚滚而落,我颤颤巍巍地拿起地上破碎的一块瓷片,瓷片远离地面时碰撞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
我拿起瓷片破碎锐利的一边,向左手腕划去,很快鲜红的血便从划痕处渗了出来。
我闭上了眼睛,仿佛此时才得以解脱一般。好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血一直在流,意识慢慢飘散,我仿佛看见了权禹王那张精致而沉稳的脸,眼睛忧郁而哀伤。我把我拉入怀中,吻着我冰凉的唇,浓烈得灼人……
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又不见了,看见的是坐在亭中吹埙的十二皇子,旷古哀伤,鲜红的落叶纷纷……
又仿佛看见光着头的九皇子穿着墨黑浓重的僧袍,捻着佛珠,伴着凝重的钟声,眺望着远方……
我的灵魂想要飘到远处,然而我的身体被人抖动着,耳边渐渐传来了声音,“小小姐,您不能睡!睁开眼睛,醒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几双急切的眼睛。
他们见我醒了,嘘了一口气。
我看见我的手腕被包扎上一圈白纱布,一动便辛辣的疼。
我涌上一股怒气,伸出右手想把左手上的纱布扯下来,然而宫人早已看出我的企图,死死地钳着我。
我怒道:“放肆!”
宫人们一震,脸上有了惧怕的神色,但是却没有松开我,说:“奴才们僭越。只是非常时期,只要小姐好好的,以后听凭小姐处置。”
我们这样僵持着,我的力气渐渐地被一分一秒耗尽。
我最后虚弱无力地说:“放开我……”
我哭了,终于体验到那种求死而不得的感觉,如此的绝望。
善善也哭了,她跪在我面前,说:“小小姐奴才们知道您心里委屈,但是小小姐您不要想不开……要好好活着,您若死了,善善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我哇的一声哭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嚎嚎大哭起来,我扑到善善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人生毁了,全毁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被褥上已经凝固的深红血迹,触目惊心。
我一直敬他如父亲,没想到他竟对我做了那么可怕的事。
一种乱伦的感觉让我止不住地恶心,我俯下身干呕起来。
善善忙上来给我拍背顺气。
我空出来的一只手用尽力气把厚重被褥扯到了地下,我喊道:“烧了它,烧了它!”
中午时皇上的圣旨到达小雅斋,圣旨上说:“勇武大将军幼女妇虞,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志怀婉顺,训彰图史,誉闻邦国……宜升j□j,备兹内职,是用命尔为贵妃,择日封号……”
我跪在地上漠然地听着,既不叩拜也没有领旨谢恩。
还是宫人们陪着笑脸上去接了圣旨,才把我从地上搀起来。
那太监有些不解和诧异地看着,婷仪马上掏出一个金元宝塞给他,说:“我家小姐领旨谢恩,欣喜之情无以言表,还望公公美言……”
那太监也听明白了,忙着点头将金子塞到怀中,笑嘻嘻地说:“奴才一定传到。以后奴才还要仰仗着娘娘呢……”
他离去后,花溅泪给我递了杯水说:“娘娘你的脸色不好,喝点水吧。”
娘娘……听到这个词我颤抖了一下,我挥手把茶杯打翻,捂着耳朵喊道:“我不是娘娘,不是娘娘!叫我小姐,叫我小姐啊……”
宫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不停叫着我小姐小姐,才让我慢慢平静下来。
我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脸突然一阵厌烦,叫他们退下。
我蜷在床边阴暗的角落里,脸上木然而无表情。
这时镜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我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退下。”
他却没有走,而是在远处恭敬地跪下,说:“恭喜小姐。”
我没有理他,他却继续说着:“小姐虽然聪明,但是现在遭此变故却未必看得清明。奴才认为小姐嫁给老皇帝并无什么不好……相反比那些皇子有利。他们大多有正妃有嫡子,小姐嫁过去最多也不过是做贵妃罢了。就算是嫁给十二皇子等年轻无家室的皇子,小姐难道就敢保证长宠不衰?历朝失宠废后的例子不在少数。而老皇帝就不一样了。皇后无子,小姐正值青春,倘若能生下皇子,便是太子。再过几年皇上仙逝,太子登基,那时小姐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况且我们一直担心景昭仪升任贵妃,现在正好由小姐添补这一空缺,岂不一举两得?”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这种种好处。但是……这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只有这件事不能拿利益来衡量……”
镜明正色说道:“非也。荣华富贵也是小姐的终身大事。”
我愣住了,低头思索着他的话。
镜明见自己的话说到了,便识趣地退下。
镜明刚刚离开不一会儿,十二皇子便冲了进来。
我看见他苍白而憔悴的脸,突然害怕起来。
我往黑暗处缩得更紧了,捂着脸不敢看他。
别看我,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求你……
我已经不再冰清玉洁,我浑身上下都是那么的污浊肮脏……
他的脚步透露出一种愤怒,他走到我的床前,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说:“跟我走!”
我抬头惊异地看着他,带我走,这样的我你还要么……不嫌弃我么……
那一刻,我有种想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就这样抛却一切,和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满是伤痕的地方……
可是……我摇了摇头,我死不足惜,如何再连累别人。
我走了,善善婷仪他们怎么办,你的母妃和她的家族怎么办……等待他们的不只是死那样简单。
他见我摇头,眼神里生出许多不解还有……鄙夷。
你是贪慕富贵吗?我知道他想这么问我。
我走了下来,从抽屉中拿出那个精心保管的小时候他送给我的唐瓷娃娃,在他面前缓缓松开了手。
它碎了,我们的小时候碎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地颤抖,手攥得紧紧的。
我背过他去,猛然想到那时我给九皇子的也只是个背影,说:“忘了我。还要记住我,我是你的母亲了,是你父皇的妃子……”
他良久没有声音,我转过头去,发现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拣着碎瓷片。
地上落下了一小点一小点的泪水,仿佛在下雨。
他把所有的碎片放在手中,又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什么放在旁边的桌上。
他哽咽着说:“我特意出宫给你买的……不过也许……娘娘……早就瞧不起这些东西了……”他最后向我行了一个礼,离开。
我看着桌上用油黄纸包着的东西,摊开,是红薯。
我小时候和他说过的,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红薯。
还是热乎乎的,放在他的怀中有他的体温。
我拿起红薯,一口口地吃着,伴着落下的泪水一起吞到肚子里。
下午下了雨,夏天的第一场雨。
我茫然地听着雨的哭泣声,突然心有所动,猛然推开门走到庭院。
他在。
他的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头发也顺着发尖滴着水,不知道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看见我急着走过来,张开双臂想要揽我入怀。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小声地说:“不要碰我,我很脏……”
他就那样停下了,就那样僵住了,伸出的双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形成一种很尴尬的姿势。
“奴兮……”他就那样叫了我一声,是我从未听过的凄楚。
我蹲下身去,蜷成一团,雨水便冰针般落在了我的脊背上。
良久我抬头看他,声音小小而又绝望,“叫我娘娘。”
姊曾来过一次,带着嘲弄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不无鄙夷地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生下来就爱勾引男人呢。早就说过会让你嫁给天子,你偏偏迫不及待地狐媚老皇帝……真的为了荣华富贵,连这么下贱的事也做吗……我真是小看了你呀。”
我冷冷地说:“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番话吗?”
她得意地笑了,走到我身边,低低地在我耳边说:“权禹王孔武有力……”
我不动声色。
“我已纪怀孕了……”重要的是这句话。
我脸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却被狠狠地剐上了一刀。
皇帝每天都会到小雅斋来,带着讨好的愧疚的表情。
我对他冷漠不语,他说的话也不回答,但是他依然毫不在意,没有任何恼怒的味道。
可是我知道皇上可以一天两天容忍我,却不能是一辈子。
我想起了镜明的话,那么,如果荣华富贵也是我一辈子的事的话,如果荣华富贵也是一种幸福的话,我只有狠狠地抓住最后的一点幸福不放手。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直到第五天时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君上。”
他仿佛得到什么赏赐般,几天以来的抑郁神色马上舒展开来。
是夜,皇上宿于小雅斋。
第二天,皇上亲自执笔写册书,封号“帝贵妃”,并规定其身份凌驾于以往“皇贵妃”之上,搬居雎鸠宫。
尊贵的不是“贵妃”的品级,而是以“帝”的封号。
那一年,我十五岁,而皇帝已经四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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