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苏埃伦回来的头一天晚上,波克就把埃伦的墓穴挖好了,在离住宅一百来码的奥哈拉家族墓地里,在那些蜷曲的松树底下,紧挨着她那三个被命名为“小杰拉尔德·奥哈拉”的夭折的儿子。此时他手执铁锹,站在湿润的红土后面,等着过一会儿把土铲回去。苏埃伦由瑞特陪着,站在他的身后,躲在一棵矮小的疙里疙瘩的雪松下面一小片树荫里。她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沉了,仅仅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觉得腰酸腿涨。
满脸愠色的斯嘉丽和一脸悲伤的卡丽恩并肩站在前面,一左一右搀着傻乎乎的杰拉尔德。威尔拉着凯瑟琳微微错后一步,站在三人身后,一个一脸淡然,一个不知所措。
吉姆·塔尔顿,小休·芒罗、亚历克斯·方丹和麦克雷尔老头儿最小的孙子,他们四个人用两块木板抬着埃伦的棺木从房子里走出来,沿着小路歪歪斜斜地慢慢走来,后面,隔着一段适当的距离,跟着一大群邻居和朋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默默地往前走,当他们来到花园里充满阳光的小路上的时候,波克把头靠在铁锹把顶上,哭起来。杰拉尔德傻乎乎的看着,四处左顾右看着想找奥哈拉太太。可怜的老家伙,至今都不能明白,奥哈拉太太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梅兰妮和阿希礼也带着他们的儿子小博连夜赶来,现在正哭的无法自已,眼泪比斯嘉丽还多。梅兰妮是真心敬爱和感激埃伦的,她一直记着战争期间斯嘉丽把她带离亚特兰大之后埃伦对她的热情招待和悉心照顾。葬礼之前,在停放灵柩的客厅里,梅兰妮就哭昏过一回了,一直喃喃的说着埃伦对她的好处——“奥哈拉太太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当佩蒂帕特姑妈都跑到梅肯去的时候,她把我留在塔拉。她照料我,给我喂饭,而她自己又累又饿。因为我身体不好,又有病,我睡的是塔拉最好的床垫。后来我能走路了,塔拉里最好的一双鞋也给我穿。苏埃伦和卡丽恩都去地里摘棉花,却让我留在屋子里做轻松的工作,就连带着小韦德的斯嘉丽都要出去挖红薯,我却只要帮着生火做饭就可以。后来阿希礼回来了,被俘过,受了伤,又生着病,心灰意懒,无家可归,口袋里一文钱也没有,她慈爱的收留了他,后来连我们的婚礼都是奥哈拉夫人操办的。我怀小博的时候没有经验,身体也不好,她还特地来亚特兰大照顾我,帮我接生……”说到这里以后梅兰妮就哭倒了,被她一称,奥哈拉家三个女儿反而显得不那么伤心欲绝。卡丽恩倒是不介意这些,但斯嘉丽可就受不了了。她认为梅兰妮是做作,为了博同情和口碑,本来就很讨厌梅兰妮的她似乎更有借口烦她了。苏埃伦对于埃伦的死仍有点儿接受不良,内心的感觉跟杰拉尔德差不多,总像看歌剧似的有种站在一旁围观的感觉,怎么也没法投入到“这是埃伦的葬礼”的概念中去。
上一辈子,苏埃伦唯一参加过的葬礼就是杰拉尔德的,不过以她和杰拉尔德的感情来说,虽然有些失落,但悲伤还真是没有太多。而且以杰拉尔德在埃伦死后的表现来看,死亡对他而言绝非痛苦,反而是解脱,连来观礼的邻居似乎都有这种感觉。因此他的葬礼虽然很宏大,气氛也低迷,但伤感也就那么一会儿就全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的,去世的人是深受全县尊敬爱戴的埃伦,她全县最受尊敬的一位邻居,甚至比二十年前就在这里的丈夫杰拉尔德更受欢迎。人们一致认为,她是一个节俭而温厚的主妇,一个贤妻良母,尤其以方丹老太太和塔尔顿太太更加悲伤而沉闷。方丹老太太是全县最喜欢埃伦的人之一,她甚至因为喜欢埃伦而改变了对粗鲁的爱尔兰人杰拉尔德的一些不豫看法;塔尔顿太太则是因为埃伦做到了她一直做不到的南方太太应有的温顺柔和,她一直说,埃伦才是南方太太的杰出典型,曾经好几次表示对埃伦风度气质的敬佩。还有就是她和杰拉尔德关系良好,比对别的邻居更亲近些,这也无形中加深了她对埃伦的喜爱。尽管她赞赏杰拉尔德完全是因为他很可能是本地唯一一个能一眼分辨出公马和阉马的庄园主。
埃伦的去世太过突然,而本地又没有牧师,因此琼斯博罗和弗耶特维尔这两个地方的卫理公会牧师和浸礼会牧师便表示愿意来帮忙,但是都被婉言谢绝了。既然没有牧师,就由阿希礼拿着卡丽恩的那本《忠诚福音》来主持仪式。卡丽恩随埃伦信奉天主教,姐妹们中她最虔诚,附近有新教的牧师也表示过帮忙的意图,但是被她坚决拒绝了。她不能容忍一辈子信奉天主教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却要别的教派牧师来主持。她力主把仪式交给阿希礼来主持,并亲自把书中该读的段落作了记号,同时对于苏埃伦没有从亚特兰大请一位牧师来略有不满,但在看到苏埃伦皱着眉头艰难的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全部的怒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瑞特倒是表示过,他可以派人连夜请一位牧师来,但威尔不卑不亢的表示既然埃伦生前他都没做什么贡献,那么死后也不麻烦了。瑞特耸耸肩,把他的暗讽抛到脑后,果断搂着怀孕犯困的苏埃伦上楼养精蓄锐去了。瑞特也是查尔斯顿的豪门出身,深知农村葬礼的繁琐冗长,那种对着挨着个儿对死者道别、讲话、赞美和回忆的老做派真是相当磨时间的。瑞特再怎么尊敬岳母,也越不过身兼两命的爱妻爱子,让苏埃伦亲至墓前跟母亲道别无可厚非,但要是因为县里人拖拖拉拉的又哭又说,特别是一直对她心怀无礼怨恨的黑妈妈、斯嘉丽等人,要是她们闹腾起来害她流产的话,手段强硬的巴特勒船长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而善罢甘休。
好在,瑞特预想的最糟糕情况没有发生,除了苏埃伦在棺材落土的时候突然恍然大悟开始痛哭之外,其他的都还在控制范围之内。至于哭得直抽噎的苏埃伦,自有生育过的妇女们热心照看,被苏埃伦把差不多流干的眼泪再度招出来的卡丽恩和梅兰妮也稍微提早了一点退场的时间,到被方丹老太太和塔尔顿太太扶到埃伦生前的卧房里去平静情绪。对生育,无论是人或马,都非常着迷的塔尔顿太太和笨手笨脚翻出一杯牛奶来,热心但笨拙的喂苏埃伦喝了一半——另一半都泼洒了——随后强迫她午睡。
最后一个送葬者告别了,最后一辆车轮声和马蹄声消失了,瑞特挑着眉梢踱进埃伦生前的小书房里,威尔一凛,心知他提防了一整天的发难终于要来了。,果然,瑞特一进门就命人去找塔拉主事的斯嘉丽和彻底糊涂了但仍担着一家之主名儿的杰拉尔德,已经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的威尔反倒轻松了起来。过了今天,不管巴特勒船长是否要跟塔拉众人彻底断绝往来,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其实是更喜欢依靠自己的努力一点一滴打理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的,像杰拉尔德和斯嘉丽小姐期望的那样——让巴特勒船长撒出大把金币雇人耕种并非威尔所愿,但是过去他的身份只是雇工,因此不能发表意见,也不能随心拒绝来自他人的资助。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奥哈拉老头儿的养子了,虽然只能算半个主子,但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经营塔拉了,即使这个一家之主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年,但在交付之前,他仍然想靠自己努力而非别人的施舍。这种骨气或者说是尊严,是无关门第和出身的,只能算作男人的本能。这也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之一,即使是像斯嘉丽那样果敢强硬的女人,如果能靠,也是更愿意依靠男人的。只不过她不幸没有可靠的人,她的父亲傻了,她的心上人要靠她养活,她的儿子还小,她先后嫁了两个丈夫,却在这方面均无建树,甚至连遗产都没给她留下多少。她是在无路可走之后才下定决心披荆斩棘出面经营的,但是最初,她所想到的办法也只是和任何女人相同的——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不过男人们就完全不同了,即使是生活能力严重残障如阿希礼,也是不能忍受长期依靠女人来养活的,纵是数度失败,也还是希望能自己打出一片天空。不管是心上人还是妻子,他都拉不下脸来蹭她们的吃喝。如果非要这样,他的尊严就和气质一起日渐消磨殆尽了。只是斯嘉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始终固执的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圈养着阿希礼,而全然看不透他的逐渐沉默和内心悲凉。
斯嘉丽很快过来了,不过杰拉尔德没有同行。斯嘉丽硬邦邦的解释说,现在奥哈拉家她来做主,任何事跟她说就行了,不要打扰她父亲。瑞特听完,斜着眼角朝看不出表情的威尔讽刺一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肯尼迪太太自认是一家之主呢,看样子你没地位啊!”似的。威尔四平八稳不受挑拨,但心里有没有风起云涌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瑞特好像很喜欢看人和人之间互相猜忌,敌对相处,而且他不止爱旁观热闹,很多时候甚至不介意亲自上阵,到处撩拨,八方树敌。这一点,在战争期间表现的尤为明显。要不是后来有了苏埃伦,他早就顺顺当当的把自己塑造成未来一百年之中的全民公敌了。
瑞特很干脆,条件一目了然:“是一次性要一笔钱呢,还是一年要一份儿?看在苏埃伦的份儿上,要是塔拉需要马车或者耕牛,我可以买;要雇用自由黑人我也可以出资;威尔·本廷的棉花种好了需要销售,我可以帮忙拓宽路子;杰拉尔德老头儿需要看医生什么的我也乐意出一份力;卡丽恩小姐虽然嫁出去了,但也是苏埃伦的姐妹,她或者她的孩子有什么需要金钱的地方,我也很高兴援助;当然,也包括肯尼迪太太你的儿女,一视同仁嘛!这可以说是很公平了吧?”瑞特不像威尔认为的那样,迫不及待甩开他们一毛不拔,恰恰相反,正孜孜不倦重塑良好形象的瑞特可不在乎这点儿小钱,用它们买个好名声,对他们在亚特兰大顺利打入旧交际圈事半功倍。精明的封锁线商人怎么可能算不清这个帐呢!
斯嘉丽和威尔想的差不多,都以为一分好处得不到,心里对苏埃伦享受着奢华糜烂的生活而自己和塔拉一贫如洗气得要命。结果一听瑞特的意思,他竟然是很慷慨的:“当然,这很公平,你非常慷慨。”斯嘉丽展露出男人面前专用的甜美笑容,碧绿的双眼上方,浓密的黑睫毛快速擅动这个动作一向能像振翅的蝴蝶般落在心头般扇的男人心痒痒的,只不过她一不小心忘记了自己浑身的漆黑了——丈夫加母亲,这身乌鸦服够她穿个几年的。
瑞特很赏脸的给了个微笑,继而直转而下:“不过请你听好,肯尼迪太太,我给出的钱,哪怕是一美分也不能花在你的商店里,更不能用在锯木厂里。”斯嘉丽的脸猛然沉下来了,整个葬礼期间她一直在想找个理由提起这个话题,向瑞特要一千块钱,再买五十英尺地,扩大木材厂。最初她挤兑苏埃伦,非要把埃伦之死栽赃到她头上也是抱着能让瑞特“破财消灾”的目的。
“我记得你老是吹嘘,说自己是个开明的人,我做生意,别的男人都背地里说闲话,只有你全不在意,谁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嘛!都是不想我把生意做大做好,衬得你们没有面子是不是?”斯嘉丽嘴上刻薄着,脸上却带着温柔甜美的笑意,她那早年受过的仰着头讨好男人的神态教育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破败而消失,反倒做的更自然纯熟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亲爱的。”瑞特轻浮的笑着,“我不资助你的商店和木材厂唯一的理由是不想用我的钱养活阿希礼·威尔克斯。养几个女人和孩子还能算个小小的骄傲谈资,但是拿来养别的男人就是我不能容忍的了,即使是通过别的女人的手来养活。”瑞特微微一笑,挑眉看向门廊处正打算叫他们去吃饭的梅兰妮一脸惨白。斯嘉丽感觉到了身后强烈的视线,猛然回头去瞪,顿时也白了脸。
威尔紧紧皱起了眉头,有些恼火的瞪视瑞特,但他毫不在意,愉快的吹了一记口哨,轻快的迈着相对于他高大身材来说过分轻盈的步子踏上楼梯。一句话就能把今天一整天威尔克斯太太累积出来的对奥哈拉太太的感激不已以至于想转移到她大女儿身上的冲动全打消了才是最大的成就。瑞特很高兴之前几个月威尔克斯太太一直帮助他们夫妇重建人脉所付出的努力,但是实话实说,苏埃伦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性子可不是趋势人家热情出力的好动力,难得借奥哈拉太太的光儿多蹭点儿感动分,他可不希望就这么飞到肯尼迪太太的头上去。和埃伦在县里的地位一样,梅兰妮也同样算得上是亚特兰大一切精华和灵魂的核心,任何事在她的帮助下绝对事半功倍,在她的反对下寸步难行。因此,宁可她不出面支持他们,也决不能让她站在斯嘉丽一边。瑞特皱皱鼻子,喷出一声傲娇的轻“哼”,他的判断从未失误过,这一次当然也不会有差。那位不安生的肯尼迪太太,不出这个月就得杀回亚特兰大去继续招人白眼。他当然是不同情倒霉死掉的弗兰克的,但是斯嘉丽拉仇恨值的本事对于致力于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创造美好未来的瑞特来说是个偌大的阻碍。让她在亚特兰大溜达下去,早晚会让人们迁怒到同胞妹妹苏埃伦的头上,与其等到那时候再想办法补救,还是一开始就堵死了她得到援助的复出更符合巴特勒船长的精明计划。
顺利消灭掉隐患的巴特勒船长无比愉悦的给了熟睡的小妻子一记法式热吻将她憋醒,趁着罗莎费力的帮苏埃伦穿新做的丧服的时候,指挥着脸皮略薄的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包了一半的餐桌,接着,征用了塔拉唯一一辆马车,一家人扯起长队,优哉游哉的朝车站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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