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年四月,春日融融。
明媚的太阳高高悬挂在无际苍穹,肆无忌惮地向大地播撒着光芒和温暖。几只鸟儿在树枝藤蔓间跳跃歌唱,好不快活。缠绕在矮墙上的蔷薇蔓竞相开放,花朵粉嫩,娇艳欲滴,微风轻轻吹拂,带来一股淡淡的幽香。
人间四月芳菲尽,今年的春景却格外漫长,天上地下,皆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好模样。
澄碧堂里,顾芷容穿着薄薄的春衫,软软地靠在藕荷色素面锦缎大迎枕上,素白纤长的手指在一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轻轻摩挲。葱绿的鲛绡纱帐子被高高束起,挂在角落的铜钩上,门窗大开,屋子里就比平日明亮很多,即使躺在床上,抬眼也能看见屋外的姹紫嫣红,盎然j□j。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去锦冷宫中病逝的自己,居然没有踏上轮回路,反而回到小产的那一刻。虽然依旧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但至少这回她知道,在地位稳固之前,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乱碰的。
这一回她终究能亲眼看着凶手自寻死路。
老天到底待她不薄!
正想着,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见初雪捧着一个乌木匣子跨过门槛,就问道:“查出来什么了?”
初雪屈膝行了一礼,走近两步打开乌木匣子,里面平放着七八只小瓷碟,均盛着湿透的墨绿色青苔,和当初在鹅卵石上剥下的苔藓外形仿佛。初雪低声解释道:“……奴婢亲自收集了各宫室附近水畔的青苔,对照着一一辨认,只有这几处卵石和青苔和在六棱石子路捡到的那些相似,具是在太液池附近所得。”
“太液池?”顾芷容不由挑了挑眉梢。太液池在上林苑,碧波千顷,池中小岛星罗棋布,景色怡人,妃嫔宫娥都爱在那附近赏景游玩,人来人往,极为热闹。若是有人趁人不备拣几块鹅卵石藏在广袖中,那是任谁也不会注意的。
“还有一事……”初雪愧疚地垂着脑袋,“今早奴婢想去六棱石子路上在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那地方竟然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无!别说滑到小主的鹅卵石和青苔,就是小主留下的血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奴婢去找那附近负责打扫的宫女,那宫女道昨儿小主被抬回玉照宫,后脚就有陌生宫女来打扫,只说是见了血不吉利。”
“手脚倒是挺快!”
“可不是?”初雪愤愤不平道,“要不是小主机灵,倒在地上的时候顺手就藏了一块石头,怕是现在小主有苦也说不出!”
顾芷容神色微黯。
孩子怀得好好的自己掉了,那就是妃嫔福薄,要是被人陷害没的,那就是愚蠢。两相比较,自然不能让皇上认为自己没这个福气诞下龙裔。因此上辈子她才宁可花上巨大的代价,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得好好的,就把孩子给跌没了。
所以当发现自己下腹剧痛地倒在石子路上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偷偷摸了块鹅卵石。
子夜端着红漆茶盘掀开珠帘走进来,顾芷容看了初雪一眼,她心领神会,动作自然地在她靠近前合上乌木匣子。子夜屈膝道:“今日的汤药煎好了,小主可是现在用?”
“这汤药是没完了,早先不是刚用过一副?”她抬手端起麻姑献寿的药盏抿了一口,发现有些烫,轻轻吹了吹,便听子夜悄声问初雪:“可有什么成果?”
初雪沮丧地摇摇头:“一点疑点也没有,总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处使啊!”又毅然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人在做天在看,总会抓到狐狸尾巴的。”
“这样漫无目的地查,什么时候才是头呢?”子夜叹息道,睫毛迅速扇了扇,迟疑道,“奴婢倒是认为华妃很可疑。小主有孕晋位为芳嫔时,奴婢曾在上林苑听见华妃口出恶言,曹嫔在旁劝道‘纵使怀上了又能怎么样?怀上了能不能生下来两说,生下来能不能养大又是两说,就是养大了,会不会是另一个皇长子更是两说。李修容、皇后、悫妃可都看着呢!娘娘又何必置气,反倒伤了自己的身!’”
初雪满脸惊愕:“这是真的?那华妃说什么了?”
“华妃道‘你说的有道理,本宫就不信她一个小小芳嫔能顺顺当当生下来!’”
“你……你……你听到这话怎么不跟小主说呢?”初雪气得狠狠揪了她两下,眼眶都红了,“如果你早说了,小主又何必受这份苦!”
“我……我也是没想到……”子夜讷讷。
初雪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么说来,昨儿在凤仪宫请安,确实没听见华妃酸言酸语,奴婢还奇怪得很呢!”
“是吧,肯定就是这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顾芷容微微一笑,仰首将药汁一口饮尽,“我倒是忘记问了,太医都开的什么药?是谁开的?”
“是太医院副院判葛霁葛太医。”子夜挤出笑容道,“是皇上特地派来给小主调养的!”又把几副药方一一报了,都是调养补血的药方。
顾芷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发现其中的药材并不会相互冲撞,这才笑道:“……我在家中曾听过一副药方,是在葛太医开的四物汤中,再加入桃仁、红花,和当归、熟地黄、白芍药、川穹一样,各三钱,四碗水煮成一碗即可,叫做桃红四物汤,不仅可以养血、行气,也可治恶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去太医院帮我问问,若是可行,就按这个方子来。”
“可是华妃那里……”子夜又满脸焦急地追着道,忽然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初雪小声道:“小主不比你更着急,可是……那毕竟是华妃呀!”
顺着初雪的目光,子夜这才注意到顾芷容浓密的睫毛上晶莹的泪珠,连忙住了口:“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太医院问问……”说着,又不能忍受一样低泣道:“小主可要给小皇子做主呀!”然后拔腿就退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澄碧堂重新恢复宁静,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子夜真是,哎!”初雪看着顾芷容欲言又止,“小主,你觉得……”
“做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是华妃?”顾芷容抽出锦帕在眼角按了按,“在我看来,倒不会是她呢。”
“哦?你怎么就认为不是华妃?”门外一道低醇的声音缓缓道,玄凌也不管屈膝给她行礼的初雪,大步走过来。
顾芷容撩了撩鬓发,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上半身微微做了个行礼的架势:“嫔妾身体不便,无法给皇上请安,还请皇上恕罪!”
“知道身体不便还不好好躺着休息!”玄凌坐到床边摸摸她的手背,替她掖了掖被子,“怎么这么凉,也没什么精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是会无精打采的。”
他担心地将手探进薄被里,摸摸她的手臂:“可是昨天朕来看你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骤然失去孩子,不是更应该恍惚无神么?他在心里嘀咕,明亮的眼睛像星辰般璀璨,“好啦!还记得当初在华妃那里受了委屈,回来跟朕说的话?往事如烟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这怎么能一样。”顾芷容责备地瞥他一眼,目光流转,如秋水盈盈,玄凌差点把持不住,幸亏注意到她脸颊不自然的苍白,轻咳了一声撇开视线。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觉得不是华妃?”
顾芷容听他别扭地转移话题,只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才故意道:“华妃总归是皇上的心里人,嫔妾是相信皇上的慧眼如炬,总不会眼光差到会喜欢上一个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的宫嫔。”
玄凌就有些不自在。
顾芷容含笑仔细望了好一会儿,在他真正生气之前,反手握住他放在被子里的手,交握在一起,柔声道:“好啦,不逗你了。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华妃向来果敢刚毅,敢作敢为,嫔妾倒是相信她会揪出个错赏嫔妾一丈红,连孩子带着大人一起打发了,或是关到暴室去,不明不白的消失,也不信她会用这种法子。”
“这只是你的猜测。”玄凌侧过身看她,目光如水般温柔,“就算是再聪明的脑袋推测出的事实,没有证据,终究就是猜测。”他若有所指,“宫人皆道华妃嫉妒成性,迫害妃嫔,动辄打骂,好不嚣张。”
这件事原本就和华妃没有关系。
顾芷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会是她。就算真的是,那也不是她!”她抿了抿唇,“曹嫔一向心思百转千回,又颇受华妃恩惠,说不得会自做主张。”
玄凌静默半晌,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孩子……是我对不住你。”这就是同意一旦证实是华妃下的手,就推到曹嫔的身上。
“我已经为这个孩子痛得够久了,皇上也该知道,痛到深处,就不痛了,也不苦了。日子总还要继续过下去,又怎么能沉湎与过去。”顾芷容幽幽地道,她已经为这个孩子痛苦了十五年,早已经麻木,即使想哭,也再哭不出来。
“况且,这只是最糟糕的推测,也不一定就是她。”
玄凌皱眉,四下一看,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出去了,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就俯下身搂住她,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想要孩子,再生一个就是……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好不好?”
这句类似于讨好的话让顾芷容微微一怔,心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上辈子,她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在家中深受父母喜爱,进了宫也有皇上宠着,从未吃过大亏,因此才会被害的小产的时候恼羞成怒,对他的关心完全不管不顾,根本没有多加理会,反而以为他是在故意阻挠,想要保住那个不知名的罪魁祸首,因此对他的话语嗤之以鼻,一个劲地往深处追查下去,这才最终酿成大祸,不得不躲进冷宫。
如果她所查到的东西,皇上原本就知道……
顾芷容恍然明白自己身处冷宫的时候,为什么能依旧和外面的旧仆联系,能保留住最基本的体面,其实这都是皇上亲自应允的。联想到乾元末年时听到的那些消息,她恍然大悟。
朱氏外戚当政,在朝中势力盘结,就算是贵为当今圣上也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作为胸怀大志的乾元帝,玄凌只能艰难、痛苦却缓慢地将这颗毒瘤拔除。因此,即使知道自己的不得已,也只能顺势将她贬入冷宫,这其实不是厌弃,而是保护。
因为顾芷容“往事如烟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不管在哪里,都会生活的很好。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不满突然烟消云散,顾芷容伸出手臂揽住玄凌的后背,在他惊慌的询问声中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沾湿了彼此的衣裳。
她终于明白自己上辈子究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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