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绀香。
去锦冷宫中，顾芷容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双眸微阖，嘴角微翘，呼吸轻微，表情安详平静，仿佛正做着好梦。夕阳西下，屋外树荫葱茏，杂草丛生，熹微的日光穿透窗棂，落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陇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更显的温柔平和。
崔槿汐拎着裙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她是趁着甄淑妃抱着灵犀帝姬休息的片刻空闲，偷偷溜过来的。一路走来，她虽刻意躲避着人，只拣偏僻人少的小路，却也见到不少在冷宫各个角落踽踽独行，在漫无边际的孤独寂寞中疯狂哭泣的妃嫔。
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毫无生机的冷宫中，居然还有这一处清净的地方。虽然屋檐上瓦片剥落，窗户上没有糊纸，床榻破旧掉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和光秃秃的木头，但整间屋子里却没有一丝灰尘。即使没有古玩字画点缀，珠翠宝器修饰，金银翠玉描绘，也只显素雅，而不露困苦。
顾芷容安静地睡在这里，穿着一身葛布衣裳，但她那副自在从容的模样，就好像她依旧是十五年前的芳嫔，躺在富丽堂皇的玉照宫，深受皇上宠爱。
她轻轻睁开眼，双眸清澈通透，毫无一丝睡意。静静看了崔槿汐片刻，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你来了。”
崔槿汐深吸一口气，几步走上前屈膝道：“奴婢参见芳小主。”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主了。”顾芷容扶着榻坐起身，衣袖簌簌滑下来，遮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如今皇后困顿，正是忙碌的时候，崔尚仪怎么有空来去锦冷宫？”
轻柔的声音入耳，崔槿汐却心中一惊。早先皇后谋害纯元皇后的事才被揭露，不过片刻，顾芷容都已经知晓，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吓得她睁大眼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看你这样子，像什么话！”顾芷容娇嗔地道，“尚仪如今可是淑妃面前的大红人，一举一动可都是淑妃娘娘的脸面，这样软骨头可不行呢？”又没头没脑地道，“还不机灵些，快把你崔姐姐扶起来！”
崔槿汐心中惶恐，突然感觉到有人托住她的手臂，慢慢把她扶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标准宫女打扮的年长宫女，看起来很面善。
那宫女笑盈盈道：“崔尚仪还不快起来，这儿可不比柔仪殿，如今二月天，地上阴冷，可别冻坏了自己！到时候伺候淑妃娘娘不力，那可就罪过了！”
听到柔仪殿一词，崔槿汐忽然就想起来，这宫女过去是贴身伺候惠妃沈眉庄的大宫女茯苓，惠妃生产时血崩而亡，淑妃便点了包括她在内的几个惠妃旧仆照顾皇四子予润。
她想起淑妃和清河王的事，心思一转，就猜出顾芷容的谋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站直了身子复又行了大礼，这才道：“芳小主还是这样厉害，这算无遗策的功夫，怕是十个淑妃也比不过您。奴婢先前怠慢了，还请小主赎罪。”
“果真是淑妃会j□j人，是吃了糖么嘴这么甜。”顾芷容嫣然一笑，让茯苓给她搬了小凳子给她坐，“看来你认出她了，等回去了可别露出破绽啊！”说话间，又有小宫女奉了两杯茶来。
“小主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缺。”崔槿汐含蓄地道。顾芷容对她语中未尽之意不以为意，自取了一杯茶，又让小宫女把另一杯给崔槿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跟着淑妃喝惯好茶的，且将就一下吧。”
崔槿汐看她神色自如，怏怏地掀开茶盖，就见素白茶盏中一汪碧色茶水，几片翠绿的叶子沉在底下，水汽氤氲，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轻轻抿一口，只觉满口清爽，齿颊留香。
看到崔槿汐惊讶的样子，顾芷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冷宫生活确实不易，但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是不是？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可不是为了受罪才来这世上走一遭的。”
“可惜有人就是看不清这个道理。”崔槿汐接着她的话头。
顾芷容哂笑：“淑妃娘娘那时候毕竟年轻，还有几分真性情，如今不是好些了，我看她回宫这些手段，倒也有些意思。”她若有所思，啜了口清茶，“今日之事皇上必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定会发下明旨，淑妃这回要一飞冲天了。”
“奴婢代娘娘谢过小主吉言了。”
“也是你们娘娘自己争气。”顾芷容搁下茶盏，对茯苓使了个眼神，茯苓会意地打开窗户大门，屋子里立刻就明亮许多，门户大开，屋外的一举一动都尽在眼底。茯苓又在屋外转了一圈，回来冲顾芷容点点头。
“虽然插了些人，但到底有些疏漏。”顾芷容笑着对崔槿汐道，“今日仪元殿之事，麻烦崔尚仪细细重复一遍。”
这些事崔槿汐早已轻车熟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每次发生什么大事，她都要来一趟去锦冷宫，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
顾芷容入宫不久，就抓住了她的把柄，使她轻易动弹不得。后来她小产冲撞华妃，被打入冷宫，崔槿汐原以为自己终于得以解脱，却没想到没过几天好日子，乾元十二年八月，突然就有小宫女将她带入去锦冷宫。那时候顾芷容也是这样温柔微笑，告诉她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莞贵人。
即使是现在，她也难以想象风光无限的甄淑妃，从入宫到如今宠冠后宫，竟是顾芷容一手导演的好戏。
如果芳嫔没有被罚入冷宫，也不知如今这紫奥城是谁的天下。崔槿汐一边在心中思忖，一边仔仔细细地把皇后毒杀纯元皇后的事一一道出，语毕才端起茶盏解渴。
“……纯元皇后早亡，皇后被废，太后病重。”顾芷容静默半晌，终于松了口气般开口，“朱家终于是要倒了。”
“奴婢实在是不明白。”崔槿汐疑惑地看着她，“小主这样的品貌智慧，若说是言语失度冲撞华妃，奴婢是万万不信的，如今看来，小主入冷宫，却是意在朱门。只是奴婢不明白，小主这样扶植淑妃，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各有所求而已。”顾芷容笑了笑，“皇后害死我的孩子，这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淑妃倒也争气，那时候惠妃带着她来冷宫，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呢。”
“小主也见过淑妃？”
“算算时间，大约是十四年她小产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容华的惠妃先自己来了一次，我想亲眼见见她，第二次惠妃带她来的时候，就特意去见了一面。倒也多亏了她复宠后出言，否则我在冷宫和外面通消息也不会这么方便。”
她又端详崔槿汐清秀的脸庞，突然笑起来：“在棠梨宫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野心家，你的野心不在后宫宠爱，而在权利，只有跟在最得宠的妃嫔身边，这样才会得到至高的权力，你才会安分。”
崔槿汐惊愕地看着她。
顾芷容垂下眼帘缓声道：“朱宜修要对付华妃，所以我就使人略微点拨，她果然将和纯元皇后相像的甄嬛选入掖庭，并不断出手相助。甄嬛成在相貌，败在相貌。只要解决了华妃，处理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只可惜皇后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睛。甄嬛自幼聪慧，又自负美貌，且她睚眦必报，我略施小计她便执意回宫复仇。”她望着灰暗的屋檐，微微一笑，“本身能力不俗，又有皇上宠爱，更兼温实初、清河王、沈眉庄和你鼎力相助，会得到如今的结果并不奇怪。”
“淑妃一生将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终究是因我而起。给她甄氏满门的滔天富贵，倒是可以两清了。”她端起茶盏，有些寂寥地道，“你回去吧，朱氏已亡，以后别再来了。”
崔槿汐被她忧伤的模样吓了一跳，忙站起身。临出门时倏然回头，定定地望着她。顾芷容静静地坐在榻上，双眸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树影斑驳，日光迷离，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们却好像身处不同的世界。崔槿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小主当初，为什么要躲进冷宫。”那声音轻不可闻，她甚至不能肯定对方又没有听见。
回应她的是满室沉寂。
就在崔槿汐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顾芷容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罢了……”
日出日落，太阳总不会顾念人间的悲欢离合。日落月出，夜晚来临，几点灿星在夜幕上不住闪烁，四周一片寂静。
茯苓进来掌灯。
顾芷容看了看她：“你不用去伺候皇四子？”
“白芷正伺候着呢，奴婢有些不放心小主，就过来看看。”茯苓柔声道，“小主可是饿了？奴婢去给小主取些吃的吧！去锦冷宫里的小主都回去了。”
顾芷容摇了摇头。
“那奴婢……”
“我一直在想，果然是一步错，步步错。”顾芷容怔怔地望着烛火出了会儿神，打断她的话自顾自道，“如果那时候小产之后，我没有揪着那点线索不放，为了抓住皇后的把柄深挖下去往里查，就不会发现纯元皇后的秘密，也不会差点被皇后太后抓住，更不用说为了保命故意冲撞华妃进入冷宫。”
她看着茯苓，眼睛比烛火还要明亮：“你说，如果我没有去深究，会不会现在坐在柔仪殿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那是当然啦。”茯苓语气轻快地道，“还有谁比的过小主呢？就算把淑妃拉过来，和小主一比，那也要自惭形秽了。”
顾芷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你以后也别来了，”她突然睁开眼道，“我在这冷宫生活了十几年，说起来过的也不差，竟没受过多少苦，全赖你们记得那么点情分，我也无力回报了。如今我是别无所求，最后这点日子，还是试试看冷宫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吧。”
“小主……”茯苓忙快步走过来，伏在她的膝上抬着头焦急地问，“什么叫最后的日子？小主……”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我病啦，是没救的病，你们都不知道！”她竟然有些得意洋洋地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了，再麻烦你们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茯苓不敢置信，在她心中，顾芷容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
“我一个正常人啊，自然会生老病死……”顾芷容吃吃笑，抬起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轻慢，“只是到时候了……如此而已。”
“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
(https://www.mangg.com/id17040/917565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