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泛起的涟漪将妇人轮廓揉成朱砂色的血雾,商悦扶着井沿后退半步,袖口不慎沾湿的布料在夜风里泛起刺骨寒意。
她盯着水面上浮动的墨痕,忽然听见身后花枝断裂声。
"悦姑娘?"韩嬷嬷提着的羊角灯照亮半截紫藤花架,皱纹交错的眼尾扫过井台,"更深露重,仔细寒气侵了肺经。"
商悦不着痕迹地挡住水面异象:"多谢嬷嬷提醒,我这就回房。"转身时裙裾扫过井台,指尖悄悄将浸湿的工尺谱塞进袖袋。
韩嬷嬷狐疑的目光在她微湿的袖口停留片刻,终究只是拢了拢披风转身离去。
第二日天未大亮,商悦便被檐角铜铃的急响惊醒。
推窗望见几个洒扫丫鬟聚在芭蕉丛后窃窃私语,见她露面竟如惊鸟般四散。
芸香端着铜盆进来时眼圈通红,打翻的胰子滚到商悦脚边。
"西角门当值的刘婆子说...说姑娘夜半在井边私会外男。"小丫鬟哽咽着捡起摔碎的蔷薇香胰,淡粉碎块簌簌落进青砖缝,"厨娘们今晨都在传,说姑娘用胭脂在井台画符咒,要...要咒钟公子..."
商悦攥着梳篦的手指骤然收紧,檀木齿尖在掌心压出月牙状的红痕。
菱花镜映出她绷直的脊背,昨夜井水中的妇人轮廓突然在记忆里扭曲成林婉儿窗内撕纸的剪影。
她将翡翠簪重重拍在妆台上,惊得芸香打翻了铜盆。
"姑娘莫急,公子定会——"
"他此刻在何处?"
"卯时便去城郊查账,说是申时方归。"芸香绞着帕子欲言又止,窗外忽传来丝竹声。
商悦推开窗棂,正看见林婉儿的软轿穿过月洞门,轿帘缝隙里漏出半张敷着珍珠粉的脸,眼尾胭脂描得比往日更艳三分。
午后雷雨来得猝不及防。
商悦立在抄手游廊下,看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千万个银钉。
两个粗使婆子抱着柴禾从廊前跑过,湿透的麻衣紧贴着后背,交谈声混着雨声飘进耳中。
"听说那符咒要用处子血画......"
"难怪她总往井边跑......"
商悦猛地转身,发间玉坠撞在廊柱上发出脆响。
雨水漫过绣鞋的银线滚边,她望着紫藤架下被雨水冲散的蜂纹,突然想起昨夜石灯笼底座的三道划痕——那分明是更漏刻度的标记。
雨幕深处忽然撑开一柄墨竹伞。
钟逸轩玄色衣摆掠过湿漉漉的石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咚作响。
他收伞时带起的水珠溅在商悦裙角,袖口熏的沉水香裹着雨气扑面而来。
"那些混账话......"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商悦后退半步避开他伸来的手:"公子该去正厅用晚膳了。"
"我即刻召集全府——"
"然后让谣言变成确有其事?"商悦指甲掐进掌心,雨水顺着飞檐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林姑娘此刻怕是正等着公子兴师问罪。"
钟逸轩握伞的手指节发白,突然抓住她手腕:"西市说书人的工尺谱,你当真看不懂?"他掌心的温度灼得商悦心口发烫,"昨夜韩嬷嬷看见你藏起来的——"
商悦猛地抽回手,翡翠镯撞在栏杆上裂开细纹。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她看着钟逸轩瞳孔里摇晃的自己,突然明白昨夜井中幻影为何令她心悸——那妇人张开的嘴型,分明是在唱工尺谱上的曲调。
暮色四合时,商悦抱着琴坐在熄了灯的厢房里。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织出菱花纹,她轻轻拨动第七弦,暗格里的工尺谱突然发出细微蜂鸣。
白日里被雨水泡胀的墨痕在月光下重新排列,竟显出半阙《霓裳羽衣曲》的谱子。
窗外传来三声猫叫。
商悦推开后窗,湿漉漉的瓦当上蹲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
猫儿金瞳在夜色里幽幽发亮,抬爪拍落半片桑皮纸——正是昨夜烧焦的那张残页。
"原来是你这小东西偷的。"商悦伸手要接,猫儿却纵身跃上墙头。
月光照亮它后腿沾着的朱砂,那抹猩红与今晨林婉儿轿帘缝隙漏出的胭脂如出一辙。
更鼓敲过三响时,商悦摸到西墙根下的狗洞。
白日里被雨水冲垮的砖石硌着膝盖,她攥着那截浸过井水的工尺谱,突然听见墙外飘来熟悉的曲调。
卖饴糖的老汉推着独轮车轧过青石板,破锣嗓子哼的正是谱上残缺的段落。
"......月娘梳妆打翻盒,朱砂染红护城河......"
商悦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她想起今晨芸香打翻的胭脂盒,想起井水中化开的妇人轮廓,想起林婉儿撕纸人时弯曲成诡异弧度的手指。
暗巷深处忽然亮起盏白灯笼,提灯人绣鞋上的并蒂莲纹在光影里忽隐忽现。
商悦的绣鞋碾过青石板缝里的胭脂碎末,昨夜雨水浸泡过的朱砂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暗红。
她将半块枣泥酥掰碎撒在池边,锦鲤争食的涟漪搅碎了廊下两个洗衣丫鬟的倒影。
"听说那符咒是用..."穿葱绿比甲的丫鬟突然压低声音,将揉皱的裙裾抖开,布料上赫然沾着几点朱砂,"今早刘嬷嬷让我烧的..."
商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抹猩红与白猫腿上的痕迹如出一辙,她借着理鬓发的动作转身,瞥见那丫鬟袖口露出半截靛蓝丝绦——正是林婉儿院里独有的双股编法。
暮色染红窗纸时,商悦抱着琴谱穿过竹林。
竹叶在她月白裙裾上投下斑驳暗影,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布料撕裂声。
她贴着冰凉的山石侧身,望见刘婆子正将染血的帕子埋进腐叶堆,腕间银镯刻着扭曲的蛇形花纹。
"嬷嬷好兴致。"商悦踩住那片露出土面的绢帕,袖中银剪悄然出鞘半寸,"这并蒂莲绣纹倒是眼熟,像是林姑娘上月赏给贴身嬷嬷的..."
刘婆子浑浊的眼珠猛地收缩,枯枝般的手抓向她咽喉:"不知死活的东西!"商悦仰头避开利爪,发间玉簪却被打落在地。
碎玉飞溅的刹那,她突然看清对方袖中暗袋露出的半张符纸——朱砂勾勒的图案竟与工尺谱上的暗纹重合。
玄色衣袂卷着沉水香掠过鼻尖,钟逸轩的剑鞘精准点在刘婆子喉头。
月光爬上他玉扳指上的家纹,盘龙眼睛在暗处泛着血红微光。
"钟家处置背主之奴,向来是剁了手脚喂獒犬。"他声音比剑锋更冷,指尖抚过符纸边缘焦痕,"这火漆印的味道...倒是与林姑娘妆匣里的安息香颇为相似。"
祠堂烛火通明如昼。
商悦望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的林婉儿,她发间珍珠步摇在青砖上投出蛇形的影。
当钟逸轩将沾着腐土的帕子掷在香案上时,那抹影子突然剧烈扭动起来。
"表兄竟信这贱人..."林婉儿染着丹蔻的指甲刺进掌心,突然盯着商悦轻笑,"你以为解开谜题就能活着走出钟府?
那井里的..."韩嬷嬷突然打翻铜盆,泼出的清水恰好淹没了她未尽的话语。
更漏声里,商悦将修补好的工尺谱对着月光。
被井水浸透的"羽"字笔画突然渗出朱砂,在宣纸上蜿蜒成半幅地图。
窗外传来玉佩轻叩窗棂的声响,她转头望见钟逸轩站在回廊下,腰间那枚血色玉佩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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