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村子里怎么回事？怎么逛上一圈，一个人都不见？”
钱亦德翻身下马，眼神在侨装后的林锦云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移开，去找沈星然的茬。
“你们这儿的劳动力都去哪儿了？赶紧给我叫出来！”
林锦云低眉顺眼地扮演背景板。
她早知道，女人在这人眼里不算人。
这一步棋下得刚好。
“我的大人哟，哪还有人啊？”
沈星然一拍手掌，拉着钱亦德往村子旁边走。
寒潮后期他们基本是靠保暖帐篷度过的，对房屋需求没那么急迫，所以许多房子还搁置着没修缮好。
此时他们站在坡高的地方，手往下边一指，就能看到好几处半塌的房子。
“你也不看看大家都过着都什么日子？那房子还是下雪的时候被暴风雪弄塌的，到现在还没修好呢，可不就是因为村子里拨不出几个劳动力？”
他手再一偏，指向不远处特地准备好的田地。
“看那片田都慌成什么样了，女人能干几个活？他们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钱亦德越看，脸上的怀疑就越重。
“怎么会这样？”
这和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不一样啊，这地方不应该有很多粮食吗？说是比附近都要富饶。
怎么一下过得这么惨？
沈星然一副感慨颇多的模样，背着手不停摇头：“事情说来唏嘘，寒潮持续好几个月，大家过得本来就不怎么样，上山找食物都得死一批人，再加上零零碎碎的意外，又有一部分人走投无路出去务工。”
“现在村子里剩下的人，基本都是被留守下来的。”
他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女人在附近偷听，才拉着钱亦德凑近，压低声音说悄悄话，“说好听点是留守，带你看看附近这个情况，这破屋烂地的，可不就是让这群女的自生自灭吗？”
钱亦德震怒：“什么话？什么话！”
沈星然赶紧做出打自己嘴的模样，不再开口。
“此地民风淳朴，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
一心想来捞钱的钱大人焦躁地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恼火。
他可不是那种会因为民风不正就窝火的人，他生气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欺骗。
姓郑的那个死胖子当初怎么跟他说的？
什么百姓富足，粮食丰富，家家户户粮肉满仓？
要不是那死胖子说的太美好，他怎么可能花那么多钱买下这所谓的税官的位置，只为来这流放之地一趟？
现在他怎么只看到一片荒凉？
那种凄惨的氛围里，躲在屋后窗缝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的人，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孩子，连带着忙家务带孩子都捉襟见肘的妇人，个个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他都怕自己在这里再待上一会儿，会有人冲过来伸手讨钱！
这景象和那次胖子口中描述的地方有半点关系？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和家人分散？”
沈星然见他已经上钩，赶紧将这刻板印象压实些，“此地本就是流放之地，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都难活，大人莫不是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这不是被那回京的知州骗住了吗？
钱亦德板着脸，神色难看。
“本官知道，就是没想到会荒凉凄惨到这个地步。”
他故作犹豫，沉吟半晌，“可这才一个村，其他地方呢？”
他不死心。
知州都能把自己养成那个胖样子，这地方能荒？
“大人要去检查吗？都是提前安排过的，走这条路过去就行。只不过这地方荒地多，可能要费些时候了，大人不嫌累就行。”
其他地方虽然也提前通知过要将劳动力相关的东西藏起来，将土地里做出贫瘠的假象，但毕竟没有林锦云的人盯着，让钱亦德直接过去，其实是有些风险的。
但这时候不能怂，还得故意把人往那边引，再做出为难的模样，让钱亦德自己对那边的村庄失去兴趣才行。
“这不是为了让大人不那么失望，这第一个看的村子还算好的呢，其他地方活不下去的人都不少，大人是想先看稍微好点的还是人快死光的？”
“什么叫人快死光？”钱亦德想都不敢想。
在京城中生活久了，所接触的普通百姓也很少出现吃不起饭的。
他都快忘了世界上还有人能饿死。
“劳动力都跑了，种地又种不活，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沈星然勉强挤出个笑，抓着马绳往另一边拉，“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跟你抱怨个两句，你别往外说。”
“以前收税就算再怎么狠，好歹也会保证村民们不饿死。”
“但去年寒潮那么严重，知州急着跑路回京，派人来想尽办法抢粮食，税收力度调整得恨不得将村民仓库的墙皮都扒走！”
他重重叹一口气，“他是高兴了，养出一身肥膘，还得带着大量离开，回京城去过他的逍遥日子，这里百姓的死活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就留我们这小县官为难！”
眼看钱亦德的情绪就完全被带进这条沟里，表情也越来越差，他还要赶紧哎呦一声。
“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这些的，大人就当我放了个屁，听个响就行，别往心上去。”
钱亦德只是颔首，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不往心上去？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件事情。
他倒不是心疼百姓，但他心疼钱啊！
他费尽千辛万苦花那么多钱来这地方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好只手遮天吗？
那死胖子当初跟他说的时候，可是夸的天花乱坠的。
要说土地荒凉，劳动力缺失的事情最多算知州小小的隐瞒。
那这临走之前把所有油水都铲光，让百姓去死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钱亦德立在原地，背着手，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星然。
“暂时先不用去了。”
沈星然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大人，你别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点一点人口还是有必要的。”
有什么必要？总共就那么几个老弱妇孺，八户人家的男丁加起来凑不齐一个手掌，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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