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一听，不免得有些失望。那一个主意，竟然也是没有办法施行，却不知道要怎样筹划才好了。他正当要开口，萧铎却又道：“不过好在有赵将军。”
卫小蛮听到他提到赵濯江，本就专心在听他们两个人谈话，这个时候就更加专注的把视线落在了萧铎的身上。
萧铎就道：“赵将军前日秉承了陛下的旨意，前往北疆支援我九州男儿去了。在此之前，他托府中的人给我带了一封信来。在那上面所画着的，正是国师眼下的住处。我便想要托人前去查看一番。可是这一旦打草惊蛇，不但会害了赵将军，便是我们的谋划也会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以我到现在还没有着人前去。当天夜晚景梨宫中又出了事情，我便一直在陛下的身旁，还未得空分得身拉去办这件事情。”
说时，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展开送到鉴心的面前。鉴心就着烛火在那纸上略略一看，先是把眉头一蹙，又朝着卫小蛮道：“小蛮，你也过来看一看。”
小蛮听她师父这样吩咐，自然也探身过去看。便见一张信纸上画着几座小小的房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冥冥之中却是按照阴阳五行八卦之理来布置的。而这又和寻常的阴阳五行八卦阵不同，其中隐隐藏着一股极大的怨气。比之未净化之前的三毒之气，是更加凶猛可怕的气泽。且不要说普通人，便是法力高强的修道之人，假如没有主人放行，只怕也是有去无回，还会被吞噬，成为这阴阳八卦阵中的一个守阵妖魔鬼怪。
“看来这个国师还真是小心得很。”小蛮将那一张信纸接过来，借着灯光慢慢才查看，“可是再怎样小心，总还是会露出痕迹。阴阳五形，八卦阵图，本也不是全无疏漏的阵法道术。他以这样邪毒的方式来做一个更改，看似将那漏洞一个个皆给堵上了，可一旦叫人找到法门，这个阵法也是极易破解的。”
萧铎先听着小蛮一说，不免感到心惊，正要问鉴心有什么法子可想。后小蛮又说出容易破解的话来，他便问道：“依照卫姑娘的意思，你倒是有办法破解这个阵法，进到国师的住所里去，且还能全身而退？”
小蛮却拿着信纸，暂且不说话，半转过脸来，朝着鉴心望去。她眉头微微蹙着，可眼中的光芒却非常的明亮。
鉴心不禁露出微微笑容，朝着卫小蛮稍稍点了点头。他对萧铎道：“老友，你暂且先出去。”
萧铎不明白他们师徒二人打算做什么，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一一弄清楚再去施行。便点头，暂且推门出去。
待萧铎一出去，鉴心便道：“小蛮，你可是想要去找鲛人族的人帮忙？现在你我是孤掌难鸣，单单只你我两人，万万不可能敌得过赵濯浦。他的法力，大约已到了你我都不能预料的地步。
卫小蛮便对着她师父微微的一颌首，蹲下来，很迁就着鉴心说道：“师父说的是。国师他本就非正道，又豢养了那许多的鬼怪，我目前的恢复情况自然不能够是他的对手。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不说，便是对我自身也是很没有益处的。那鲛人虽然向是不肯过问尘世间的事情，可是他们遭受突如其来的，几乎灭族的危险，我在想，这其中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国师有关系。我只需要暂且出小小的法力，借用他们的泉眼，将这一桩事情解开，到时候假如真的和国师有关，那便是同仇敌忾，就算和国师并无甚关系。依我对鲛人族这一点儿恩情，再加上我和苏夷的那一点儿交情，还是可以借来三分力道的。而在刚到大都之前，我还和一只白狐打过交道，我也可以去向她讨教。我又有与鬼怪相通的本事，这一点是不需要耗费多少法力的，总也能为我们进入国师的草屋做一点儿引导之处。我想，有了这三方的准备，应该也不难。”
鉴心听她缓缓说来，脸上的颜色虽温和，却还是带着一份担心：“你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小蛮，这些人一旦愿意帮助你，便是要拿性命去与你一道进退，人对于自己的性命都是看重珍惜，鬼怪亦在乎多年的修为，一个不当心，倘若从此被困囿在那阵法之中，不但修为和性命皆被赵濯浦收为己用，只要赵濯浦在一日，他们便不得脱身，那是怎样大的一个危险，你又要以什么去说服他们呢？恩情，人情，有什么恩情和人情可以叫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为你的事情奔波，付出一切？这并不好办吧。”
小蛮原本不想将这关键的一点说出来，可是师父却看来是早就已经看透她的打算。她微微低着头，贝齿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才道：“师父说的是，小蛮自然知道。小蛮会以血灵作为酬谢。只要有血灵在，不管进入什么样的阵法，都不必担心被牵制困住。虽不能保得完全，但至少性命是可以保住的。我想......”
鉴心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下来：“你坐下来，就坐在为师的跟前，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
“师父？”小蛮有几分迟疑，可鉴心却已是一副笃定的模样，不容许她再说什么，卫小蛮只好听了他的话，缓缓起身，便要坐下来。
鉴心又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小蛮不禁一怔，方才她便有所怀疑，到这会儿，要是还不能够领悟到师父想要做什么，就真的是白当了他的徒弟这么多年。她正经错愕的望着鉴心，眼睛里很快便泛出了水色，摇头道：“不，师父你不能......”
“这世上本就没有能不能，你既不怕生死，对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劫难毫无惧意。身为你的师父，又怎么能够做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你放心，虽我会因此而延缓康复，与你相比却并没有什么害处。不过是延缓几日罢了，没什么要紧。坐下吧。”
“师父，是他将你害成如今的模样。虽说是因果之报。可您是因为我才想要去修改他的命数，眼下却还要因为再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法力再散去，徒弟万万不能要师父这样做。我......”
“小蛮。”鉴心的嗓音沉重了一些，略带了严厉，他望着卫小蛮道，“是谁告诉你，为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是因为陛下的缘故？为师乃是为了采摘仙人草才掉下山崖，和他人无关。身上的这些伤究竟是怎样来的。待你到了鲛人族之后，借了那泉眼，自然能够知晓缘故。陛下虽气愤难平，却因你的缘故，始终未对我做什么。反而是将我安置在这个地方，避免了被赵濯浦等人寻到，保了师父的安全。好了，休要再多说什么，坐下吧。”
卫小蛮此时已是满脸泪痕，她犹豫着，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颤抖收缩。师父虽然说得好似半点儿危险也没有。可是卫小蛮知道，要将自己的修为渡给旁人，尤其是在他深受重伤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极容易走火入魔。可他既是下定了决心，小蛮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说服他。只好坐下，满含眼泪，却紧紧咬紧了牙关，一声不敢吭。只怕一点点细小的动静便会害得师父走火入魔。
“小蛮，你需要记住。人也好，妖也罢，来这世上走一遭，并非为财，为利，为情，为仇，皆是应劫。既是劫，便不需惧怕是会丢掉这一副肉身，散掉几世修为，就算是灰飞烟灭，也无所畏惧。因天地自有法则。有甚因便得甚果。你勿需为为师感到伤心，为师有你们这样两个好徒儿，已甚是欣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越来越飘渺，小蛮强忍着泪水没有回头，待身上暖暖的气流都归置到丹田的位置，再无浮动。身后鉴心的嗓音也归于沉寂。她抽咽着，一声一声，像是重重压叠的山，将她的肩膀往下一层一层的用力摁着。隐含着哽咽，她低低的喊着“师父，师父”。一声比一声小心翼翼，一声比一声更压抑痛苦。身后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应她。
卫小蛮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回过身去，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似也被那泪光折痛到，不禁“哔啵”一声，溅出火花来。卫小蛮便看到瓮中已是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根白色的鸢尾，隐隐灼痛着小蛮的眼睛。她颤抖着双手，将那根鸢尾放置袖中，豆大的泪珠再按耐不住，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直往下掉。似是倾倒而下的水沙，汹涌肆虐。
四周再无别的声音可以附和她的悲伤和痛苦，那烛火似也可怜她，不停闪烁着。忽的一暗，周遭归于沉寂，连丁点儿的亮色也没有了。一切已远，一切已尽。鉴心所能给予她的一切，鉴心还报给她的恩德，到此便彻底的结束。而她的劫数还没有走尽，接下去的路将要怎样走，会走到怎样的尽头。皆在她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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