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玉壶居,穿过竹林,我和刘傅青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在回挹秀宫的路上。一路过来,他始终走在我的左后侧,和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长久的沉默让我有些无措,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正正撞上他幽深的双眸,我愣了一下,转回头继续前行,同时打破沉默的气氛问道:“玥儿……可还好?”记得红姨说过,只要玥儿回到沉城就会好起来,希望是真的才好。
“嗯。”刘傅青仿佛吝于言辞,简短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得到答案,放下了心,也不再言语。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沉城多奇人异士,应对孤月痕的邪术不是难事,玥儿已经大好,还吵嚷着要继续流浪,她让青转告昭仪娘娘,她会找机会进京看望娘娘。”
娘娘?他的疏离虽在意料之中,却也让我难以自处。我心中一声叹息,又想起另一个因我而被困沉城半步多的人——花婆婆,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于是问刘傅青:“我听玥儿说,花婆婆被囚禁在半步多,你可知道她的近况?”
“不知。”刘傅青答道,语气很平淡,“半步多虽是炼狱般的地方,但也因人而异,也许花彼岸是求仁得仁,娘娘无需挂怀。”
炼狱般……求仁得仁?刘傅青是不是知道什么,不愿告诉我?我转回身直视着他,再度问出那个问题:“沉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那儿不是超脱天地人三界的地方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因为那劳什子的规条囚禁花婆婆?”
“世间万事万物来去皆有它的规则与原因,沉城的存在也不能免俗。”刘傅青坦然地面对我的目光,依然以平静的语气回答我近乎质问的问题。
太多不可知的事情,仿佛一团团迷雾包裹着我,让我不禁有些气结。无奈地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路似乎与来时不同,因为我之前没经过眼前这个荒废的园子。
夜色越发浓重,抬头一望,月光已没了踪影,仰着的脸更在一瞬间感觉到秋雨密密麻麻地打了下来。环视四周,连巡视的侍卫都不见了,宫灯更显得黯淡。我这才意识到太大意了,别说我们连灯笼也没提一盏,明宸怎么能让不熟悉皇宫的刘傅青送我这个路痴回寝宫。
正想着,感觉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后面的力量往荒园的门里带,躲在大门后。我刚想惊呼,身后的刘傅青制止了我。此时,透过门缝我看见前方不远处闪出一个鬼祟的人影,迅速地穿过虚掩的大门,走了进来。看他的身量,应该是个男人,只见他径自穿过院子走向正厅旁边的耳房。
刘傅青示意我留在原地等候,他走出大门后,飞快地贴着墙根疾走而去,靠近耳房时轻轻一跃,毫无声息地落在了屋顶之上。我看着他伏在屋顶上,似乎在窥探屋内发生之事。我的视线转向耳房,屋内不曾亮灯,只漆黑一片,不知里面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夜雨继续下着,随着冷风一阵阵地袭来,雨声时轻时重。我轻轻地用袖子拭了一拭被雨淋湿的脸,被风一袭顿觉寒冷,抱紧双臂蹲了下来,蜷缩在门角。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刘傅青回来了,看着我的模样也不说话,拉着我快速闪出了这座荒园。刘傅青带我在昏暗的环境里转了一会儿,终于走上了我稍微熟悉的路,因为我看见前方的祥僖宫——太妃娘娘的宫殿。刘傅青触电般放开了拉着我手臂的手,示意我步入长廊,和我恢复了安全的距离。
一路走来,不时看见巡夜的侍卫。眼看离挹秀宫不远了,我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他:“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太妃娘娘密会宁王。”刘傅青低声回答,似乎是看到我有疑惑的样子,补充道,“宁王明颖乃先帝嫡子,最得先帝重视。”
他的坦白让我有些意外,言下之意我也明了了。大胆假设一下,这似乎还解答了我的另外一个问题:明宸为什么将与他几乎毫无瓜葛且不忠于他生父的太妃迎回宫,看来似乎是为了引出类似宁王这样的人。
看他这股坦白劲儿,我趁热打铁地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何时与皇上相识的,为什么……要自请进宫辅佐他?你……”话没说完,被我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打断了。
“娘娘,前面便是挹秀宫了,青护送不周,就此告辞。”话音刚落,他就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我忽然明白,有一种朋友,有些事他宁可选择沉默,也绝不会欺骗于你。
无奈地回到挹秀宫,居然发现明宸身边的瑞公公在。一看到我走了进来,众人就迎了上来,跪了一地。我上前扶起瑞公公,问:“公公怎么在这儿?”
瑞公公回答说:“回娘娘的话,皇上见方才下雨,担心夜雨迷离,娘娘迷路了被雨淋,特地吩咐奴才带着伞寻过来,务必确认娘娘安好。”
见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说话,他笑了笑,不忘吩咐其他人:“悠儿蒲儿别愣着了,快伺候娘娘沐浴更衣,小厨房也该备好姜汤了。”然后又对我说,“娘娘回来了,奴才得回去复命,皇上还等着呢。”
“公公好走。”我客气地说着,他便弓身退下了。可转念一想,明宸今晚这番动作,到底是试探还是关心,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如是想着,却已经下意识地出声将瑞公公拦下了。
瑞公公折返,疑惑地看着我问:“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皇上……今晚宿在何处?本宫想见他,方便吗?”我竟然有些难以启齿。
“娘娘的意思是,现在?”瑞公公似乎不自主逾矩地上下打量着我,“不如,待奴才回去禀告一声,娘娘也好梳洗一番,以免被寒气伤了身子?”
“好,有劳公公。”或许我被雨淋傻,反正刚才的举动让稍微了解我与明宸的关系内情的瑞公公有些意外,更让悠儿她们意外。毕竟,每次都是明宸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主动要求大晚上见他实属意外。
亥时三刻,我早已将一切收拾停当多时了,明宸依然不见踪影,一向做事谨慎的瑞公公也没遣人过来知会一声。我一身便服躺在贵妃椅上,手里捧着本书翻了许久,却什么也没看进去,站在旁边的悠儿已面带倦意,我叹了口气,刚准备让她下去休息,却见蒲儿走了进来。
“娘娘,瑞公公身边的小喜子过来了,说皇上一直在御书房,吩咐任何人不得惊扰,瑞公公在御前伺候着,一直抽不开身。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让小喜子过来传话,瑞公公还说他办事不力,改日定来负荆请罪。”蒲儿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说着,她是怕我见不到明宸,会迁怒宫人吗?
我笑了笑,说道:“替本宫赏小喜子,让他转告瑞公公,本宫理解,叫他别介怀。”蒲儿应声退下。
“娘娘,夜色深沉,奴婢伺候您安寝吧?您今晚淋了雨,喝过姜汤本该好好休息才是。”悠儿低声劝道。我摆摆手,说:“你们先退下吧。”
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回贵妃椅,我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二哥和歌儿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我这边对孤月痕要求我做的事却没什么起色;虽然今晚明宸对我的态度大转变,还把刘傅青召进宫说什么让我了却往事;还有太妃和宁王的心怀鬼胎,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明宸的安危……想着想着,思绪飘得更远了。
“昭仪娘娘,哼,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能耐!”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我,是孤月痕!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我对着空气说:“孤月痕,你想干什么?”
“娘娘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记我们当初的交易了吧?”孤月痕冷笑道,“别忘了,玉人歌的性命还攥在我的手里。”
“我没有,我如今做所的一切不都是在履行我的承诺吗?”我心虚地说着。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虚空中传来。
“歌儿……歌儿……”是二哥的声音,是他们,怎么了?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急如焚,大声喊道:“孤月痕,你住手,不许伤害他们,你和我的交易并没有限期,你确定要在一切没开始之前毁约吗!”
可是一切并没有停止。“我的孩子……啊……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歌儿还在继续喊着。其中还夹杂着二哥焦灼的声音。
此时,孤月痕渐渐地出现在我面前,嗤笑着:“怎么,知道怕了?我告诉你,如果你没做到我要你办的事,让皇帝对你死心塌地,刚才你听到的,就会在玉人歌临盆时变成现实,到时,一切会恢复原状,玉人歌依然是一具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这万一……要误伤你的家人,就不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顾自地说着,“你要他对我死心塌地……心,须得以心来换不是吗,我会去做的。”孤月痕消失在我的眼前,只留下一阵阵尖利的笑声……
“心离?”有人在喊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脸,“心离,醒醒,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如即将窒息而获救的人一般地大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脸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还看见面前的明宸一副波澜微动的神情。他扶我坐了起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做恶梦了?别怕,有朕在。”
“皇上……”想起刚才的“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说不上有一丝的柔情蜜意。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忽然,明宸放开我站了起来,冷哼一声:“你宫里的奴才可真会伺候主子,居然让你这样睡在这儿,看来朕的后宫真是太……”
“皇上,臣妾在等你。”不知怎的,我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吗?为什么?”明宸直白地问。
“不知道……”我傻傻地回答。忽然记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他们能为你做的,朕也能,会有一天,朕会让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朕一人”,无论是出于求胜还什么别的心思,至少,他是在乎我的,我想。这样,我离孤月痕的目标就没那么遥远了,可是,这样对得起明宸吗?想到这儿,我问他:“皇上,你知道臣妾为什么答应进宫吗?”
“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宸幽幽地看着我说,“你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进宫,或许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想保护你,而这,也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发狠。
我记得他说过,等我自己悟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我自己来告诉他,可现在他告诉我了。他接着说,语气已经恢复平常:“红颜泪传说的事,相信你自己也知道了一些,虽然一切尚未明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会是好事。而你自己,甚至还有更大的秘密不是吗?”
闻言我心中不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抿了抿嘴说:“皇上为什么要和臣妾说这些。”或许是见我如此,明宸继续说:“曾经你在天然居说过的那个故事,你爱过一个人,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朕不知道,尚未及笄的你为何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经历,难道是你上一辈子的事吗?也未必不可能,孤月痕的存在说明了一切。可这一切和红颜泪会有什么联系,朕不知道,但是,不重要。”
听罢,我心头一震,整个人仿佛瞬间被冰封了一般,脑子昏昏沉沉的。是的,初遇沈默时,我曾对着“失聪”的辰公子和盘托出我上辈子对“沈默”的感情……他什么都知道,但他说不重要,即便我是一缕带着上辈子记忆的孤魂也不重要?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宸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一切。
“但是,皇上,那个故事已经只是故事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不是沈默。”我喃喃自语,只觉得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头也像吊着一个大秤砣似的沉重。
“朕知道。”明宸说着,忽然将手拾起搁在一旁的帕子伸向我的脸,我下意识躲了一躲,但没成功。等他的手碰到我的额头,我才意识到自己一额汗水的狼狈相。
我尴尬地接过帕子,拭着汗说:“我……我没事,可能是屋里闷,感觉有点热……”说着只觉得背后一空,整个人不知道栽向了什么地方,只听见明宸冲外面喊:“来人,宣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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