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的暖意已经褪去，回想昨晚明宸所说的，仿佛是梦中所闻一般。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下床，不料脚下一虚坐倒在床边，碰倒了旁边的凳子，发出不小的声响。此时，门外传来悠儿着急的声音：“娘娘，您醒了吗？您怎么了？”
“无碍，你进来吧。”我扬声答道。门应声而开，悠儿领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伺候我洗漱。由于有人在场，面对悠儿有些“暗爽”的表情，我也好不好发问，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一个为首的宫女说：“禀顾昭仪，皇后娘娘口谕，请您去一趟坤元宫。”
“好，本宫这就过去。”我点点头，说道。
走在去坤元宫的路上，我默默无语，倒是悠儿话不停：“……娘娘您是不知道，今儿个清晨皇上起来准备早朝的时候，特别吩咐别吵醒您。您不仅宿在了乾德宫，还得皇上如此宠爱，这是连皇后娘娘也没得过的殊荣。”
“好了。”我冷声制止她，“那么久了，怎么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我对你太随和了吗？”
“娘娘……奴婢知罪。”悠儿惶惶道。
坤元宫里，明宸的一众妻妾“相聚一堂”，连惠婕妤也在，一进门，我首先感觉到的是她刺人的目光。无视周围或敌视或艳羡或意味不明的目光，我对皇后行足了礼：“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臣妾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
“免礼。”皇后伸手虚扶了一下，“都是一家姐妹，无需拘礼。皇上醉酒宿在书斋的事，本宫也很头疼，多亏妹妹了。”我站起来，又欲向一旁的静贤妃行礼，她笑着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我免礼，说：“顾妹妹总是礼数周全。”
默默在皇后的右下首落座，听见皇后说：“今天请诸位妹妹来，是为了过几日的百花节。皇上很是重视，希望恢复百花节真的能为才子佳人觅得良缘，成就一段段佳话……”皇后还在说着，但是我已经忍不住走神了，原来明宸说恢复百花节不是戏言，如今都已经提上日程了，不知沈默、易寒萧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罢了，这与我何干？不管有没有我，他们的身份与这个时代都注定他们会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的，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瞎操的什么心？别白白招人嫌了。我如是提醒着自己。
“顾妹妹？”一个声音唤醒沉思的我，抬头看见对面的静闲妃担忧地看着我，她用眼神示意我皇后的方向。我扭头一看，皇后并无不悦的神色，只是微笑着看我，我赶紧起身请罪：“皇后娘娘，臣妾……”
“无碍，看来是本宫想得不够周全，妹妹照顾了皇上一夜，定是没休息好。”皇后这话说得满是关切，但我听在耳中，总觉得有点别的意味，这不，董婕妤已经轻轻地笑哼一声，开口煞有介事地道：“皇后娘娘，依臣妾所知，顾昭仪并无适龄的姐妹可以参加百花节，倒是青年才俊，估计有不少可以引荐。”
端庄的皇后难得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问道：“哦？此话怎讲？”我不知道董婕妤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方便贸然回话，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顾昭仪待字闺中时可是芳名在外的，不仅是玄洲老百姓爱戴的花神子，上门提亲的名门世家更是踏破了门槛，但均被爱女心切的长怿侯以尊重爱女的意见而打发了。”董婕妤一溜儿地说着，熟悉得仿佛筹备了多时一般，我知她话说到这儿，拦已是拦不下了。她看我一副无所应对的样子，神色又得意了几分，继续说着，“而且，就在进宫前不久，顾昭仪刚解除了一桩青梅竹马的婚约，马上又有京城豪门公子不远万里亲自上门提亲，听说连当家主母的信物都奉上了，却还是被顾昭仪给拒绝了。看来昭仪姐姐与皇上的缘分真是不浅，真叫妹妹羡慕了。”
我退了青梅竹马的婚，拒绝了京城豪门公子，最后进了宫，这不是说我爱慕虚荣、野心不小吗？她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完，还不忘挑拨一下皇后与我的关系，真是不容易。我呵呵一笑，道：“董婕妤所知真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才是亲身经历这些事的人，有些竟连我这当事人都不知。”
董婕妤也不示弱，娇声笑道：“姐姐真会说笑，难不成妹妹还会说故事编排姐姐，只是前些日子有玄洲的亲戚进京，闲聊之际与妹妹的娘家人说起罢了。”
“既是听说，董妹妹的话就到此为止，别叫有心人听了去，无端坏了顾昭仪的名声。”等所有“听说”都说出口之后，皇后这才适时端出威仪，保住我的“名声”。而我，不得不诚恳地回一句：“皇后娘娘英明。”
说话间，太监的通传声传来：“皇上驾到——”皇后起身相迎，我们紧跟在后纷纷跪倒。
明宸大步流星地走来，扶起皇后上座，嘘寒问暖，又问了小皇子的近况。看着他们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我那现代人的思想蹭一下从脑中的某个尘封的角落里涌了出来，看着自己和身边这一群“妾”，忽然觉得我们是那么的面目可憎，我们不仅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更是登堂入室、深深涉足他们“家庭”的坏女人。
我看着此刻又变得陌生的明宸，内心不是滋味，全然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还好，明宸来了，大家都想着取悦于他，没人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反正我回到挹秀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直到饿得胃抗议，才意识到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一粒米没下肚。
四天之后，百花节在百花庭中举行。从申时开始，参加百花节的才子佳人会纷纷随着各自府上的当家主母进入皇宫，百花节将在酉时正式开始，大概流程是晚宴、歌舞表演、相亲男女的才艺展示、自由活动，总而言之，应该是很开放的一个“相亲会”。
这场汇聚皇亲高官的公子千金的相亲会，让皇宫内苑忙碌了整整四天。而我这几日，出于“我惹不起还躲得起”的心思，躲在挹秀宫里落了几日清闲。除了让八卦之人心心念念的百花节，还有两个人的身份很让他们内心焦灼——就是董婕妤口中的我的青梅竹马、以及被我拒绝的京城豪门公子。
是的，董婕妤赢了，在宫人眼里，我已经成了一心想进宫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典型。我甚至还听说，有人暗自替那两位未知人士的未来发妻鸣不平，说好好一个爹疼娘爱的姑娘还没嫁进门要做我的替身云云。攸攸之口难堵，我也只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现在已接近戌时，百花庭那边想必应该到了“才艺展示”的精彩时刻。说真的我还挺想去凑这个热闹，毕竟是古代上流社会的“非诚勿扰”，可是一想到所有人揣着的那颗对我的八卦之心，我还是决定按捺住自己，一如往常结束这百无聊赖的一天：洗澡，然后睡觉。
却在此时，高大全来传话，说明宸稍后就到，要我准备准备，陪同前去百花庭。明宸这一举动，我除了不懂，还是不懂。因为董婕妤的话在宫里传开之后的这四日，明宸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召见过我，仿佛他醉酒那一晚的真情剖白与拥我入眠的亲昵动作真的只是我做了一场梦一般。他这般的时冷时热真叫我有些难以自处。
两盏茶的功夫，明宸已经牵着我来到了百花庭。还没迈进大门，一阵醉人却不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庭内此刻不知到了哪个环节，鸦雀无声。
“皇上驾到——顾昭仪驾到——”太监的通传声已经响起，我轻轻地挣了挣明宸的手，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却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我无奈，在心里叹道，明宸，难道你是要秀恩爱帮我平息传言吗？
来到百花庭，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只听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顾昭仪万福金安”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这是我第一次和明宸双双出现，难免有些怯场，但明宸始终紧握着我的手，仿佛给了我莫名的力量，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平身。”明宸松开我的手，向前一步，朗声对底下跪着的人说，“朕，只是过来凑凑热闹，众卿无需拘谨。”简单的言行举止之间，自有一番天家风范。众人纷纷谢恩回座，明宸亦坐在主位之上，皇后、静妃分别位列明宸左右，我则坐在了静妃的右侧，细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露天的宴会，场地布置得简单而大气，座位安排也颇讲究。我现下所处的是主亭挹芳亭，我们正前方不远处的是新搭的戏台子，估计会在表演时派上用场，连接两处的一张火红色的地毯。红毯的两边，并列排开的长案，每边各有两排，前排坐的应该是相亲的正主儿，后排坐的是来凑热闹的看客；亭子两边，男左女右地坐着，而越靠近主亭这边，自然身份越矜贵。因为我看到了男宾队伍里的第一个“钻石王老五”——长思侯的公子、皇帝新封的异姓王易寒萧，以及坐他旁边的天仪国三大守护家族之一的长安侯世子沈默。
丝竹之声复又响起，轻飘飘的如柳絮在空气中游走，落在园中各色竞相绽放的花朵之上，犹如甘露沁入花之精髓，淡淡芬芳满溢而出。此时，一个身穿樱草色衣裙的女孩从女宾坐席中走了出来，走上红毯对着主亭拜了一拜，转身步向戏台。她踏着节奏轻盈地走上戏台中央，背向观众双臂一振，犹如翅膀张开，云袖随夜风轻轻飘动，乐声旋即由缓转急，她一个婀娜的转身，面向众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却似流星转瞬即逝。乐曲持续激昂，她时而跳跃旋转，时而抬腕低眉，宛如风中的翩跹蝶舞……
“妹妹觉得此女子如何？”旁边的静妃忽然这么问，我循声牛头，看见她正笑盈盈地偏过头看着我。
我回之一笑，道：“很美。”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这个相亲会不靠谱，来这儿的人是要找共度一生的另一半，不是找舞姬歌姬，这样的才艺表演有何意义？
静妃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自顾地说：“她叫孙晴，是孙家二房的嫡女。”原来是静妃的堂妹，我心中了然却没出声，听她继续说，“原本叔公有意与长怿侯府联姻，只是还没来得及提出，你二哥已经觅得良缘了。这一回，叔公的目标是熙王爷，或者沈世子。”
是吗？我转过头看一眼戏台上的樱草色身影，对静妃笑了笑。见我只是微笑不说话，静妃也笑了，说：“我不是来看你的热闹的，妹妹，你明白？”
“嗯。”我轻声应了，也明白她知道传言中的那两个人是谁，只是依旧不明白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正想着，乐声停，掌声起，我也笑着热烈为孙晴鼓掌，再细细观察远处的她，长相难以看清，只是她的气质却很分明。如果做个极端的归类，将女子分为林黛玉型与薛宝钗型，她看似后者，这样的人才适合为豪门当家，挺好的。
掌声渐渐轻了，我听见皇后在向明宸介绍孙晴，末了，皇后说了句：“皇上，依臣妾看，孙大人的千金倒是看着与熙王爷挺般配的，不知静妃妹妹看着如何？”静妃闻言侧过身，笑言：“舍妹愚钝，哪能入得了熙王爷的眼。”
“静妃这位堂妹看起来倒比静妃来得活泼许多，与寒萧倒也般配。”明宸居然搭过话，又把我扯了进来，“顾昭仪以为如何？”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的意见，只装傻笑了笑，道：“臣妾惶恐，静妃娘娘沉稳娴静，孙小姐飘逸灵动，各有千秋。”
皇后闻言，轻声笑道：“妹妹真是玲珑之人。”我讪讪而笑，正愁不知如何回话，却听到明宸说：“那可是长安侯府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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