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谢偃华胥梦(四)
“站到我身后去!”叶海大吼一声,拦在谢衣身前。
谢衣这才看清楚,对面半人多高的枯黄秋草中伏着一头身高数十丈的九尾天狐。天狐一身朱红色皮毛若丝缎般柔滑,丈余长的毛发迎风飘拂,又似烈烈燃烧的火焰。它前爪按地,俯首凝视,宛如巡视领地的王者,威武中透着邪气,雄壮中透着媚色,九条华丽巨尾直插天际,每一次摆动,便搅得风走云奔。
谢衣苦笑,如此大的狐妖,怕是有近千年道行了,难怪连自己也着了它的道儿。
叶海双掌结印,口中念诵九字真言,一只金色拳印轰然浮上半空,化作明王法相举掌朝天狐拍去。
天狐赤眸中光芒一闪,仰天对月一声长啸。
啸声犹如有形之物,天狐身周激起四散射去的白色湍流,明王法相轰然碎裂,余劲未歇,空气中喷出无数道白色湍流冲向叶海。
谢衣握住叶海手腕往后疾掠,右手结印张开瞬华之胄。
瞬华之胄乃神农一脉术法,清圣端凝,玄妙无穷,然而天狐啸声余劲与瞬华之胄轰然一撞,谢衣竟身子一晃,嘴角溢出血痕。
“好厉害!”叶海惊道。
天狐并未追击,偏头注视两人,宏大深沉的声音自天上降下:“尔等何人,竟通晓神农之术?”
谢衣行礼道:“在下谢云,乃是一位偃师,这位小友陪在下出海,不知何故得罪天狐大人,致使问罪?”
天狐冷冷瞥视,“偃师……哼!擅闯吾地,伤及吾侄,该当何罪?”
谢衣道:“天狐此话何意?”
天狐刚要说话,眼光忽然一转,看向自己脚边,神态稍稍缓和,斥道:“不是叫你远远观习魅魂术的使用,怎的不听?”
它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只红色小狐狸,不及荒草高,玲珑可爱,如一整块绯玉雕成。小狐狸伸出胖乎乎的毛爪子一指叶海,开口道:“四叔,我喜欢这个人,你不要打死他!”声音娇嫩动听,犹如空谷黄莺般。
天狐喝斥:“小丫头不知死活,此人释道双修,岂是你能招惹的!”
小狐狸撒娇道:“四叔坏啦,我喜欢他啊,又不是要和他打架,管他修的什么道?”说毕,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跑到叶海身前,仰头问:“喂,你长得很好看,我可喜欢你了!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叶海看了眼谢衣,笑道:“他比我好看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小狐狸一本正经道:“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也要会舞剑才好啊!你刚才在船上舞的剑法有什么说法么?再舞一次给我看好不好?”
叶海道:“这是一名散仙所传,名为斩流光,连父母子女亦不可相传。”
小狐狸嗔道:“你打伤了我,总要赔我呀!这样吧,你就留在岛上陪我好啦!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是嫌我长得不好看?”
它浑身毛发一抖。
叶海和谢衣只觉眼前一花,一名体态玲珑的红衣少女俏立在荒草之中,肤若凝脂,脸若莲瓣,笑盈盈道:“我叫辟邪,你叫什么名字?”
天狐喝道:“人妖殊途,岂可胡来!”
红衣少女辟邪刮了刮自己脸皮,皱着小鼻子道:“四叔不知羞,你和凤绮叔叔又不是同类,怎么就能在一起呢?”
“休得胡言!吾与凤绮相交莫逆,许为知音,岂是世间私情所可比拟……”天狐刚喝斥了几句,忽然自远方传来一声悲鸣,一道清圣之气化作冲天紫柱,直干云霄。
天狐神情大变,化光而去,竟是连女儿都顾不上携带。
辟邪大急,叫道:“四叔!四叔!”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叶海一眼,“你……你别走!凤绮出事了,我和四叔看看他去!
说罢,亦是化光而去。
谢衣道:“那鸣声……应是冉遗之鱼。”
叶海右拳在左掌上捶了一记,懊恼道:“糟糕!看来找冉遗之鱼的不光你,还有旁人。咱们快去!”
小岛中央是一座高达百丈的山峰,峰谷中隐着一脉清流,流水深处聚出一面方圆里许的湖泊。
谢衣和叶海赶到时,整座湖水已成血色。
十几名修道者联结成阵与天狐相争,说是相争,不过是借天地之威勉强抵抗罢了。
天狐幻化为男子形象,玉面朱唇却是王者威仪,白袍绯衫自来万般风情,满头红发如闪着珠光的丝缎般直披到膝弯处。他单足立于湖面上,左手指地,右手指天,嘬唇发出尖厉悲啸,雄浑无俦的力量拂过湖面,激起数丈高的浪涛。
谢衣与叶海忙运法力封住听觉,亦感心神震动,脏腑移位。
湖中、岸上到处是断肢残骸,短短片刻,又有两名修道者受不住天狐悲曲,吐血跌倒,天狐伸指一划,聚气成刃,向两人袭去。
谢衣疾掠过去,张开瞬华之胄护住两人,急急远遁。
天狐冷笑一声,屈指弹出千万道刃光追击。
“一斩春雨!”叶海大喝一声,肩后长剑出鞘,射入半空,剑尖上绽出数十丈长的剑气,斩得天狐刃光一滞。
“二斩桃花!”叶海又是一声大喝,被震飞的宝剑惊电般自云端落下,将天狐刃光斩得一面向后震颤退去。
天狐眉间暴戾之气上冲,双手一圈,亿万道刃光蕴着雄浑之力奔袭而去。
谢衣急道:“叶兄快退!”
叶海早已抽身急闪,不料天狐的亿万刃光已炼至随心所欲,竟如附骨之蛆般贴身相逼。叶海前方便是谢衣与所救的两名修道者,情知再退便要殃及谢衣,然而叫谢衣闪躲早已不及。他心下一凛,已有决断,当下回身凝立,迎着刃光书空划符,剑式迭出:
“三斩风月!”
“四斩相思!”
“五斩朱颜!”
“六斩青丝!
叶海一身元功尽数释放,束发玉冠崩断,满头发丝随风急转,与衣袍一道朝天飘去。他本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此时竟如战神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然而天狐刃光斩之不绝,却是越斩越多。
叶海额上滴下汗来,忽然咬破指尖,双手同时书符,将一道赤色符篆贯入飞剑,运出凝结毕生功力的最后一式:
“七斩流光散!”
以天狐之威严,竟被震得稍稍后退,嘴角逸出一丝鲜血。叶海单膝跪地,手抚胸口,唇角不住涌出鲜血来,伤势却不知重了多少倍。便在这时,一只巨大的偃甲蝎忽然自天狐身后现身,巨钳探出,趁天狐不备竟夹住了他腰腹。
谢衣的幻影于天狐身后凝为实体,沉声道:“阁下请住手,你修为通天,当晓天道,何故造下诸般杀孽,自毁前程?”
天狐却是不理,眯眼环顾趁机重新结阵缓缓逼近的修道者,森然道:“虚伪之徒,吾要你等赔命!”
他双掌一举,沛然之力以他为圆心轰然炸开,无数水箭聚成一道白环四下攒射,脚下白浪翻涌,如发狂的惊涛般朝湖畔翻涌而去。
谢衣的偃甲蝎之躯以铁梨木所制,刷了一层连金泥,坚固异常,刀枪不入,关节以乌金、玄铁缎造的合金制成,坚韧异常。然而如此坚固的偃甲蝎竟被箭雨穿成了筛子,关节断裂,轰然一声散落于地。
那些修道者所结之阵虽然威力巨大,被箭雨冲击,一齐呕红。
谢衣见机得快,右手一张,幻出一柄唐刀,拈指结印,飞身而起朝天狐击去。
叶海急得双眼赤红,吼道:“谢云后退!你不是他对手!”嘴里如此喊着,自己竟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夹击,天狐却丝毫不惧,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神情惨厉,赤色晶瞳中淌下两道血泪,触目惊心。他笑声忽然停止,双掌一探一收,已将谢衣与叶海的脖颈握于掌中,手指发力,便可将他二人的脖颈折断。
谢衣眸中寒光一凝,屈起左手尾指。
便在这时,血湖中一道紫光暴冲,震开谢衣与叶海,罩住天狐。
紫光中生出无数枝蔓,蛇一般蜿蜒纠缠,缚住天狐四肢。天狐却不挣扎,微微偏头,哀伤地注视缠在身上的紫蔓。
“好友,一切皆是吾之因果,你岂可为吾自堕修行。”水底传来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湖水缓缓抬高,忽然瀑布般四下洒落,湖心漩涡中升起一名高冠紫袍的男子,长眉凤目,气质高华,神韵天成,旷代绝世。
谢衣、叶海皆是极为英俊的人物,较之竟是不及,便连天狐那样绝代的人物,在这男子面前都失了几分颜色。
然而男子面色中隐有一股黑气,绝逸仙姿中竟呈腐朽之象。
“凤绮吾友……”天狐仰面阖目,悲色难抑。
“吾所修之道,了凡心,绝私情,清静自在,不垢不净。若吾窥大道,神通足,此等宵小岂能害吾?”凤绮苦笑道,“吾有心魔难除,他们方能得手,此种因果,吾友不可不察。且放他们去吧?”
天狐面上戾色一涨,睁开双眼,恨声道:“不屠尽犬辈,难消吾心头之恨!”
凤绮莞尔道:“便是屠尽,又有何益?”
“确是无益……”天狐喃喃道,注视凤绮,自语般道,“便是屠尽天下人,便是令这九天倒悬、东海干涸也换不回你……”
凤绮微笑道:“吾友,百年相交,应知吾心,可愿送吾安心离去?”
天狐沉默片刻,迟疑道:“你说的……心魔……”
凤绮那样庄严端凝的面上竟然浮出一丝顽皮之意,抿唇道:“这……却不能说。”
天狐越发的吞吐,“可是……可是吾?”
凤绮妙目流转,笑叹道:“吾友啊——”
天狐苦笑道:“你数百年前便可飞升,却一直逡巡下界不去。吾所修之狐魅道与你所修之清静道相克,妖气感染此地灵气,致你修行不进反退,日渐枯竭……其实吾都明白,只是,只是……终归是吾害了你。”
凤绮和声道:“从心而行,忘忧百年,好友,吾……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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