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沈夜天之谴(三)
识海中一片详和,如积满了月光的庭院,寂静中自有欢喜。
初七沉浸许久,淡渺的意识渐渐清明,想起自己竟是在欢爱中昏了过去,不禁羞赧起来,嘴角却是忍不住微微翘起。
这样……算是和好了吗?
隔绝在意识之外的浪涛之声终于回响于脑海中。
便在这时,一股极细的危机伴着涛声刺破空气袭面而来。
武者的反应极快,他闪电般腾起,利落地翻滚在侧,单手撑地,右手聚气化刃,冷冷注视前方。
“主人?”他诧异道。
沈夜佇立在银色沙滩上,脸微微偏过来一点,凝目注视着他,那神情无法形容。
他莫名觉得心慌,喃喃又唤了一声,“主人……”
涨潮了。远处的礁石在浪涛中颤栗,身上溅开无数白花。无数潮水绕过礁石,粗声喘息着冲上沙滩,如要撕下一大片肉啖食,未能成功,怒吼着不甘退去,稍稍休息,便又狂扑而来。涛声震耳欲聋,初七的声音湮灭无迹。
沈夜却似乎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朝他伸过一只手来,他连忙上前握住。
沈夜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潮头凶猛地扑上来,往他们腿上咬来。初七连忙张开灵力,将潮水隔开。两人走在潮水中,鞋袜不湿,衣带当风,身周仿佛是绽开了朵朵白莲。
……这里是龙兵屿。
初七心中微觉不安。他与沈夜决裂的转折点便在这里。那晚,一只偃甲鸟穿越雨幕而降,带来沉渊受人暗算的噩耗。其后七杀祭司连夜审讯内府侍从,沈夜则将烈山九姓的宗长软禁于紫微神殿。再之后,那位谢夫人趁乱劫走曦小姐,他违抗七杀祭司之命下界救人,重伤那位谢夫人,激怒沈夜。
此处花木繁盛,温暖宜人,初七却觉得不喜。
那轰鸣的涛声,摇撼天地,更是令他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沈夜的脚步亦不如往昔沉稳,犹豫不决,好几次甚至因出神而踟蹰不前。初七狐疑地凝视他,沈夜目视前方,却不看他。
初七更加不安起来。他眼中只有沈夜,对沈夜的观察格外仔细,一丝丝的异常都难逃他的耳目。
往昔相对时,沈夜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是停在他的身上。
沈夜是他目光的中心,而他,亦是沈夜目光的中心。
而今夜,沈夜竟在逃避与他对视。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初七隔在了名为“沈夜之城”的外面。
涛声渐远,两人走过月下宏伟岛城的主道,来到修好未久的破军祭司殿。原本恢宏壮丽的殿宇在夜色中透着奇诡阴森,殿门的黑洞如妖兽的巨口。
沈夜牵着初七的手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那兽口会吞食了他。
“主人,我们回流月城吧?”初七低声劝他,声音暗哑。他隐藏许久的不安终于不受控制,抵达了声线。
沈夜站在夜色里,如一座雕像。
初七不知自己为何那样大胆,竟牵起沈夜的手,带他往回走去。而沈夜居然未反抗,乖乖随他而行。
前行的脚步终于还是被拖住了。
沈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初七,你对谢衣了解多少?”
初七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答道:“谢衣是主人的唯一弟子,多年前因反对与心魔合作而叛逃下界,踪迹渺茫,再无消息。”
“实情并非如此,”沈夜的声音没有一丝生人之气,如一捧熄灭后凝聚成一线的灰烬,“三年前,谢衣向下界百草谷墨者透露矩木之事,遭到下界剑仙跟踪围捕。本座亲自下界,欲将他带回流月城治罪,他却借天地之力,设下四方大阵围杀本座。然小小法阵何足道哉,本座脱困后终是追上了他。谢衣自知不敌,自戕而亡。”
初七露出震惊之色,却未回头。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若是这样,那位谢夫人岂不是更该死?我重伤她你为何会露出那般急切惊怒之色?
为何……
为何……
为何……
他眼前浮起谢府后方庭院中以幻术制造出的那片竹林。星月微光下,风吹竹动,满地乱影。挺秀竹节在夜色中黯黯地绿着,其中一竿翠竹上镌着一行小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在紫微神殿书架最下面挨地那一排的顶顶里面,一排书册的后面,藏了一张卷成轴状的画。画上是紫微尊上撑颌小憩的模样,形完而神足。旁边也题了这样一句没有头尾的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卷东西到底是谢衣藏的,还是……沈夜珍藏的?
初七阖上了眼。
谢夫人重伤时沈夜的暴怒疏远,前些日子的冷落弃置,昨夜的抵死缠绵,此刻的种种古怪……答案已昭然若揭,他却无法相信。
然而他又十分清楚,自己终究是个傀儡,再忠心也是应当,或许也并不那么有价值。沈夜可以有很多傀儡,每个傀儡都会像自己这般忠心,以七杀祭司的手段,多好看的外表与身材制造起来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终归是可以轻易被取代的。
既然可以随时被取代,争不过一个死去的被念念于心的罪人也算合情合理,然而若连那人的母亲也不如,且是背叛了流月城,劫持了曦小姐的人……到底仍令他介意。
已经无力想下去,只想逃开此地,然而他终于还是转过身去,尽量平静地望着他的主人。
沈夜眼光冷沉,悲哀嘲讽之色锁紧了眉眼,仿佛是要困他一生。
初七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要牢牢抓紧。他抿紧唇线,缓缓跪倒,沉声道:“请主人恕属下僭越之罪,属下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属下以为……谢衣背叛主人,背叛流月,竟与主人刀剑相向,实是死有余辜。”
沈夜如被人在脸上抽了一鞭子,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初七有些惊畏,以为他要暴怒或厉声喝斥自己,随即发现自己错了。沈夜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浓郁而深刻的悲哀。沈夜最终自己平静了下来,点头道:“好,好一个死有余辜。若他当年就那么死了,对他自己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你说是吗?”
初七听不懂,只好顺着他意思道:“是的,主人。”
沈夜笑了一下,令初七越发心寒。
沈夜单手一撑,法阵旋起旋灭。
眼前再度呈现光明时,两人已置身于一处古雅别致的地宫中。
五六人合抱粗的雕花石柱撑起穹顶,穹顶高而宽阔,上缀三百六十五颗夜明珠,组成周天星斗大阵,摄取星斗之力,聚成一道宏丽星光之柱射下。地上插了三百六十五根无字聚魂幡,承接星斗之力,反射到聚魂幡中心位置的冰棺中。
棺中的女子容色秀丽,好似安睡未醒一般。
谢夫人……初七不觉退了一步,沈夜的手蓦地收紧,将他拖向前去。
初七闷哼一声,按住了眼下魔痕。这道疤一直在隐隐作痛,今日却痛得格外鲜明……不,简直是无法忍耐!
沈夜却恍若未觉,将他拖到冰棺前,拧过他的脸对上棺中女子的脸。
沈夜身上浮荡着死寂之气,初七被那股气息蚀得肠穿肚烂,绝望地阖上眼。然而沈夜只是向棺中女子沉沉说着不相干的事:“布置这座星斗之阵费了不少力气,只愿以后能为你找到苏醒之法……对了,本座赦免谢氏一族,以酬夫人昔年照顾之恩。至于谢衣,此事之后,便也算两清了,本座还他自由。”
初七手按魔痕,痛得神智不清,心下却如释重负,暗吐了口气。他模模糊糊地想,原来不是要处置自己,却是为往昔一切做个终结……主人若当真要以自己为谢夫人赔命,昨夜岂会那般温柔情切……自己竟是想岔了……
忽听沈夜又道:“初七,跪下。”
初七早已痛得几乎站不住,便顺势跪了下去,按在颊边的指尖刺破魔痕处的肌肤,血滴缓缓聚在指端。身体深处那个巨大的黑洞敞开一线,阴寒冰流自黑洞中疯狂流窜,冰流之上泛着血腥浮沫,宛似来自地狱的冰冻血河!血河凝成如橼冰刺,自内而外一层撕裂了他,刺穿了他。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个苍白的水泡一般,片刻间就要被刺成一片浮沫了。
一只温厚的手落在后脑上,灵力渡入,关闭了那个黑洞。
初七感激道:“多谢主人。”声音虚弱,细细喘着气。
沈夜阖了阖眼,“一切皆我之过错,你又何需言谢?”
搭在初七后脑的手指间升起灵力,凝而不散,紧紧贴着他脑后的辫发。
初七悚然一惊,便即直跪不动。
j□j之后,他头发散乱,衣衫碎裂,此际却是衣饰整洁,发辫严整,想来都是主人打理的……他茫茫然想着这些毫不相干的事,似乎全然忘记了心中那一刹那升起的警觉。甚至一旦察觉自己的心思有要移开的痕迹,便又拼命去想沈夜的手是如何优雅地一挥一拂,便造出了合身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自己身上;那灵巧手指又是如何梳顺了长发细细编成发辫……他凝神想着,手指终于还是轻颤起来,颤动由指尖传到整只手臂,整副身躯。
“主人……”他不由轻唤了一声,哀叫一般,身子却仍跪得笔直,恐惧,却并不逃。
沈夜问:“你绝不会背叛本座,是不是?”
“是……”他颤声道。
“若本座叫你去死,你肯不肯?”
他嘴唇不住颤抖,蠕动许久,终于嘶哑着道:“属下是……主人的……刀剑……与护盾,为主人生,亦可……为……主人……死……”话不成篇,哽在喉头,终于还是鼓动气流,摩擦声带,一字字沾着血说了出来。
沈夜柔声道:“别怕。”
他颤声应道:“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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