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古剑奇谭2][沈谢]冰魄持一 > 迷途羔羊

??三十七

  

  体内蛊虫被滴血木针自颈后逼出,沉渊被法阵勉强维持的妖形终于溃散了。

  妖形消失,现出本来面目——仍是那个苍白俊美的年轻公子,神智稍清,双眼中的沉敏锐气却消失殆尽,只剩一片回光返照的茫然不甘。

  沈夜在他身边蹲下。

  沉渊黑发逶迤一地,越发显出脸色的玉白,下巴稍稍后仰,如一只折颈的白鸟。

  那双似清明似朦胧的眼中光华闪动,短短一瞬,一生的时光都自眼前流过。

  

  他是少君长子,烈山部最伟大的大剑师的孩子,出生起便集万千光环于一身,可穷他一生,从未得到过父亲的青眼。

  那位盲者醉心于剑术,从他记事起,从未得过那人的爱抚。

  那人从不掩饰对他的失望之色,甚至不允他练剑,他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的心这般懦弱,有什么资格学剑?”

  那个冰冷强大、坚忍无情的人,沉渊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明明对旁人都那么温和,甚至收留许多平民的孩子在身边学习剑术,偏偏对自己的嫡子这样——这不公平!

  他不服,他愤怒,他悲伤,他甚至以激烈的手段进行过反抗,但那人却无动于衷,仿佛他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土。

  他从天之骄子化为一粒微尘,被打落尘埃,从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方仰望父亲,如仰望神明。

  然而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的神明光照千里,却绝不会赐他一线温暖。

  他被遗落在那片冰冷的寒夜里,浑浑噩噩,茫然度日。直到有一天,他惊恐地发现,如他一般卑微苦恼的大祭司之子沈夜不知何时已蜕变成另一副模样,沉稳镇定,顾盼之间皆是威严气度,像一粒明珠突然自沙砾中露出真容,随手拂去满身灰尘,顷刻间光彩煜煜,绽放出万千迷离毫光。连他身边的华月——那个肉傀儡——都脱胎换骨了,倾国之丽色,逸俗之风姿,瑰姿艳逸,令人睹之失神。

  原本不是都如我一样卑微的吗?

  为何都化作了天上的星辰,独留我一人?

  沉渊终于在那片刺目的光辉中看清了自己——原来父亲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太懦弱了!

  所有人都逆流而上,朝着宿命劈刺,炼化己身,破茧成蝶,唯独他,自怨自艾,愤怒迷茫,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裹足不前,终于被所有人抛下了。

  从那时起,他便将沈夜当作了自己赶超的目标。

  追逐着那人的背影,拼尽所有力量修习术法,不断变得强大,越来越强大。

  这一次父亲虚无的视线终于停留在他身上。

  但他并不能从父亲身上感受到喜悦,那双清冷盲眼中依然是绵绵无尽的失望。那人用盲眼凝视他片刻,缓缓转过脸去:“沉渊,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可以为之而死,也为之而生的东西。”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哦,他是这么说的:

  “父亲,孩儿愿以手中之剑守护烈山部族民。”

  “那并不是你内心的想法,”父亲只是这样漠然道,“你曾行走过平民区的道路吗?你曾尝过他们奉上的珍贵蔬果吗?你曾与他们谈过话吗?你曾与那里的孩子玩耍过吗?”

  他当然不服气,身为少君之子,守护烈山部族民不是天生而来的使命吗?他也一向这样以为的!稍稍懂事后,他便开始勤学术法,并以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无时无刻不向身边人展示着少君之子应有的威仪与气度。父亲凭什么说那不是他内心的想法?难道像从前的沈夜和沧溟那般胡闹,野孩子一样到处乱窜才是恰当的?或者像谢家那个有天才之誉的死小孩儿一样没上没下,结交平民朋友才算热爱烈山部族民?至高无上的城主血脉,本该有其矜持!

  父亲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漠然道:“一个人的内心要怎样扭曲,才会口口声声宣扬,要以手中之剑守护一群自己鄙弃之人?”

  沉渊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

  父亲一向无视他,第一次倾心交谈,便是这样诛心般的嘲讽斥责。

  “你的心只为自己痛苦,却映不出身外的一沙一尘,如此空洞虚无的内心……”父亲叹息一声,不顾而去。从那之后,父子二人便再未有过任何交谈。

  他终于对自己的父亲死心了。

  他很想问问他:您伟大高尚的心中盛下了流月城的痛苦,难道我不是烈山部的一员,为何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明明,只要垂下眼眸一个回顾,曲起嘴角一个弧度,便能令我喜极而泣!

  为何如此吝啬!?

  他手握冰冷长剑,彷徨混乱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心终于像父亲预言的一般,全然地空了,除了追逐权力的野心,除了将鄙弃过他的所有人踩在脚下的虚妄幻想,再没有任何可以为之而死,也为之而生的东西。

  

  如果我的心是空的,你可曾试着引导我填满它?

  如果我没有任何可以为之而生,也为之而死的东西,你可曾引导我找到它?

  如果我走在一条全然错误的道路上,你可曾牵起我的手,温柔教导我随您的脚步而行?

  

  沈夜想必独行于黑暗中,为这些问题找到了完美答案。

  所以父亲就那样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迷失在那片迷雾里。

  

  他从不曾伸手拉过他,哪怕一把。

  

  但终归是有人找到了自己的道,所以没有找到坚守之道的那个人真的是软弱吧?

  每个被亲人失望遗弃的孩子,或者都有自己的取死之道。

  

  那么,我是罪有应得吗?

  

  沉渊艰难地撑起眼皮,一线迷幻光亮映入眼帘。

  轰然一声,眼前骤然铺满光明,真实的世界挤进了他虚无冰冷的内心。

  那片泱泱明光的中央是他今生最痛恨最羡慕的一张脸——尾部分叉的斜挑长眉,深邃幽晦的漆黑眼眸,笔直挺拔的鼻梁。

  沈夜……

  他一生的敌手,一生追逐的背影。

  似是恨极,又似是羡极,但心思一闪,又觉得那么可笑。

  便如沈夜那般强大又如何?纵然位高权重,最得意的弟子叛逃了,最心爱的妹妹记忆只有三天,挚友身患重病,华月不过是个傀儡,沧溟长眠于矩木——他也不过是这般痛苦罢了,也不过是这般双手空空,一无所有罢了,谁又比谁多开心一些呢?

  

  “沉渊,”那个人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的仇,本座担下了。”

  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的波纹一圈圈扩去,触及从未触及的隐密之处,沉渊惊讶而茫然,用已趋溃散的神志揣摩着那句话的含意。

  是矫情的言辞吗?

  是要借机展示大祭司大人的胸襟吗?

  可笑……

  但那双眼睛却是坦然的,既非同情,也非悲伤,只是平静地述说。

  沈夜如一座沉默的石碑,静静立在那里,不为风动,不为雪改,任浮世千变,都那么镇定沉稳,宛似……宛似当年的父亲。

  仿佛只要他在那里,就令人安心。

  仿佛只要他点头,便是火海亦可去得。

  那么的高大,可以依靠,可以信任。

  但从不肯向自己展露一丝温暖的他们,真的可以相信吗?

  

  沉渊突然很想问问沈夜:

  少年时那个冲动易怒、沉默骄傲的你去了哪里呢?

  若我的心里一片虚无,一尘难容,你心里盛载的又是何物?

  你又是如何找到那样可以为之而死,也为之而生的东西的呢?

  

  同样的起点,却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和你,到底有何不同?又是从何处分道扬镳走上了相歧的道路?

  

  最后一丝神智终于也溃散了。

  这个一生都与自己的心魔纠缠的人,怀着最后的不甘与困惑沉入了永远的虚无与黑暗。

  点点魂光飘散,绕沈夜身周三匝,宛似那人一生堪不破的执念。忽然似有清风一啸,万千光点掠出剑庐,飞上夜空,点点迎风消散。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沈夜沉默片刻,淡然起身,衣袖轻轻一拂。

  瞳自轮椅上起身,缓步行来,一面蹲下查看青叶的身体,一面淡淡道:“那句告慰死者的话,不是该属下说的吗?”

  沈夜道:“我很早前就想杀死他,却从未认真筹划过。”

  瞳理解地点了点头,“毕竟是沧溟的堂弟,小时候你们也一起玩过。”

  沈夜眉头微蹙:“只有几回,还是在祭典上……我小时候非常厌恶他。”

  瞳笑了笑,“他也十分厌憎你。”

  沈夜苦笑,“即便现在我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总一副我欠了他债不还的模样。”

  “因为阿夜你幼时是个异端啊……不重视仪表,也不看重礼法,却得到了同伴的衷心喜爱……”瞳眼前浮现出一个孤独的小小身影,那个小小孩童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脊背总是挺得很直,肩膀总是摆得端端正正,下巴高傲而不失气派地微微扬起,从远处漠然注视着身边的一切热闹。那双眼睛的深处闪动着细微的羡慕,却从不传达到眼中。

  高傲的少君之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寂寞的小孩儿。

  所以,看着被沧溟、华月围绕着的沈夜,真的会觉得很厌憎吧!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对话,沈夜却仿佛从那些句子里面得了安慰似的,笑了一声,转过脸凝视瞳手上的动作,挑眉问道:“你的身体……能动用溯魂术吗?”

  “可以。”瞳简短地回答,将手掌搁到青叶后脑处,掌心吐出一道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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