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华月发现,近来,紫微尊上的心情变得极好。
原先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减去不少,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柔光。
有几次议事时,沈夜居然走神了,人还端正威严地坐在神座上,以手支颐,似在听下属们讨论,思绪其实不知飞往了何处,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怪异笑意。
有些吓人!
极少参加会议的瞳偶有一次参加,默默抽动嘴角,会后连忙着人拿了两罐药膏给沈夜送去,一盒有润滑之用,一盒有疗伤之用。
数日后,初七戴上沈夜拿给他的木质面具,跟着沈夜离开流月城,来到一个名为无厌伽蓝的地方。
守卫被事先安排到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底层冰冷的铁门前,沈夜将一柄剑递给初七,“这把剑给你。”
“谢主人赐剑。”初七接剑行礼,抽出观视。经过这些日子沈夜的教导,他的应对已变得极为得体。
细细的龙吟之声,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呈现在初七面前。那是柄十分奇特的剑,仿佛由透明的冰晶凝成,剑身内却有一脉细细红痕,仿佛凝固的血线一般。
“此剑名为冰魄持一,是上古铸剑师以心血铸成,本座赐你此剑,知道用意吗?”
初七疑问地望着沈夜。
“摒弃杂想,奉持吾道,此心持一,不生外念。”沈夜道,“这是本座对你的期许,不要令我失望。”
“是,主人。”
“去吧,用这柄剑,给里面的人一个解脱!”沈夜亲手打开铁门,目送初七进去,“若做不好,我也不要你了,你就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好了。”
“属下不会让主人失望。”
初七虽这样回答,但其实并不清楚沈夜要他做什么。
但走进里面的石室后,他便明白为何沈夜未详细叮嘱了。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看到那些浑身快要烂透却仍在苟延残喘的人,他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初七拔出剑,利落地将脚前之人刺死。
他出剑极快,血液都未溅出多少,人便已毙命。
哀嚎、求饶、咒骂声在石室中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悲愤哭骂:“沈夜你这恶毒之辈,狼心狗肺,恶迹滔天,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初七看了他一眼,那人整条右臂都已烂掉了,腿上也布满污血,心想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主人不愿他们受苦,才命自己来解脱他们,他们竟敢如此辱骂。
初七皱了皱眉,手起剑落,刺穿他心脏。
那人以濒死之态居然暴起攻击,初七虽遇突变,却并不惊惶,右手一挥,施出个瞬华之胄便将攻击挡住了。那濒死之人双眼蓦地睁大,嘶声道:“瞬华之胄!你……你究竟是……”他的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污黑的左手指着初七,缓缓向后倒去,双眼至死都是睁着的。
初七有些疑惑,却懒得深究。
沈夜曾说,杀人的感觉很不好……的确是很不好,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他目光转动,搜寻一番后,视线落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啊——”惨厉的一声叫,一个女人挣扎着撑起上身,伸开右臂护住身后之人,厉声叫道:“不要杀我弟弟!不要杀我弟弟!”
女人半张脸都烂掉了,看上去极为恐怖。
初七淡淡道:“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女人满面泪痕,“不不不!我不想死……”突然跪于地上,膝行过来,“我知错了!我们不该不听大祭司的命令,求求你,让我们回去,回城后我们便去接受魔气感染,求求你,不要杀我弟弟!不要杀我弟弟!”
初七摇头道:“病了的人,感染魔气也无用的。”
女人拼命摇头,“不会!不会的!只要把生病的地方砍掉就好了!只要砍掉就好了!”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柄尺长的短刀,转身瞪视着身后的少年。少年惊恐地叫起来:“姐!你要做什么?姐!姐!你要做什么?”女人惨然一笑,和声道:“碧檀,乖,姐姐救你!”
刀光一闪,少年发烂的左腿便被软断了,少年痛吼一声昏了过去。
女人跛脚扑到初七脚下,抬头,烂得仅剩半张的脸上摆出个卑微笑意,“大人!你看,他的病好了!我弟弟的病好了!求求你,放过他吧!你告诉大祭司,他真的知道错了!他不会再听昌铭大人的蛊惑,不会再和大祭司做对了……”
声音嗄然而止——
初七将剑从她后心抽出,这一剑有些不稳,刺到大血管,飙出的血箭喷了初七一脸一身。
少年从极致的痛楚中缓缓醒来,瞳孔有些涣散,无神地瞪着初七。
砍去了生病的部位,真的有救吗?
沈夜说过,一旦被下界浊气感染患病,就绝无救治的可能,不过是挨一天是一天地受苦罢了。
不过,也许能试一试……主人所说的“做不好”是什么意思,若那是要全部杀死的意思……不,不会,如果有救活的可能,主人一定会同意……
初七走到少年身边,弯腰检查,眼角忽然微微抽动——少年的小腹处也已有腐烂的痕迹,如此,绝无救治的可能了。他举起剑,眼前闪过女人哀求的脸,稍一迟疑间,小腿处忽然一阵剧痛。
那濒死的少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咬住了他的腿。
初七举起手中的剑,却又缓缓顿住了。
少年的头已软软垂下。
少年咬得很紧,头颅挂在他腿边,费了些力气才将少年推开,腿上几乎被撕扯下去一块肉。
初七转头,茫然四顾,遍地血腥与腐烂尸体,气味令人作呕。这些人病得这样重,明明活得很痛苦,却为何那么畏死,难道死亡比身体腐烂的痛苦更为可怕?若他们认为,即使痛苦地活着,也比死了强,那么,主人派自己来杀这些人,岂不是违背了他们的意志?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低头看手中的剑。
“摒弃杂想,奉持吾道,此心持一,不生外念。”
——这是主人对他的期许。
“身为傀儡,主人的判断便应是你的判断,主人的意志便应是你的意志!”
“没有主人的命令,绝不能妄动分毫,哪怕天地崩毁于顷刻,至亲至爱横死于眼前,你也只能静立于旁,视若无物。”
“可一旦主人下令,你便须一往无前,不容半分迟疑。就如那日,我要你出手,无论所向为何人,哪怕是要你将剑刺入我的心脏,你也不能违逆半分!你的那些顾虑、担忧、仁慈全是多余之物!”
——这是主人教导的傀儡本分。
而刚才,他居然开始质疑主人的决定?
初七痛苦地按住额头,制止自己思考下去。
初七走出铁门时,沈夜负手而立,正冷冷看着他。
此时的初七看起来就像一个自地狱爬回来的幽灵,满身鲜血,眼神沉冷中透出一丝迷茫。
“你受伤了?”虽然初七走得很稳,却瞒不过沈夜的敏锐,视线落在他腿上,有些不悦,“不过是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重病之人罢了……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初七愣愣看着他,未曾说话。
沈夜眉一轩,忽然逼近他,伸出的手竟连半片衣裳都未碰到,初七鬼魅般飘然后退,脊背贴到石壁上,呼吸急促,犹豫地望着他。
“初七,过来。”沈夜声音发冷,浑身暴虐之气一涨。
初七看起来很害怕,却轻轻摇头。
沈夜手掌收拢,眼中的怒意已如狂潮般要将他吞噬,却听他的声音轻飘飘浑然不着一丝力气:“主人……我,我的手脏了……我……我身上也很脏……”
沈夜进逼的脚步顿住了。
初七倚着墙缓缓跪下,“请容属下……属下沐浴后再……”
沈夜默默望着他,良久,朝他伸出右手,“初七,来我身边。”
初七轻轻颤栗着,抬起头打量他,似在确认他的心意。
雪白的脸颊上沾了血,血滴红得惊心,更显出肌肤的白,真是惊心动魄的凄艳。
“初七,听话。”沈夜放柔声音,满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仿佛受不起诱惑似的,无助而又迟疑地站起来,慢慢走到身边来,将沾满血污的手慢慢伸过来。他笑了笑,将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握住。被握住的瞬间,那只手狠狠抽动了一下,似要收回,沈夜更用力地抓紧他,将沉默不语的人拉入怀中。
浓烈的血腥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流窜。
初七道:“主人,我……我脏了……”
沈夜将额头抵在他额上,和声道:“没有的事……你做的很好。”
初七不安地说:“我会弄脏主人的衣服……”
“没关系的……”沈夜搂紧他,将脸贴在他沾了血污的脸上,握住他的手缓缓加力,另一只手轻轻抚他的背,直到怀中之人彻底平静下来。
初七伏在他怀中,一如平日地乖顺。
难言之意在二人间流动,仿佛心意相通,又仿佛有什么森严壁垒将他们隔绝两边。
“这些人不肯接受魔气熏染,还妖言惑众,坏我大事,实在是死有余辜。”沈夜嗅着他颈中气息,不着一丝情绪地说:“既然不怕生病,就将他们送入下界尝尝受浊气侵蚀的滋味……不见棺材不落泪!”
初七身子一震,骤然抬头。
沈夜睇视着他,眼中光芒有几分不善,“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本座?”
“……”初七一脸听不懂似的茫然,又似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想要从沈夜脸上寻找到答案。
“你现在才猜到?他们并未生病,本座将他们送入此地,就是因为人间浊气蔓延,比流月城中厉害百倍,再健康的烈山部族人到了这里,也如泡在毒汁中一般……”沈夜脸上是初七从未见过的阴狠……那几乎是恶毒了,“竟然说宁愿受浊气侵蚀全身烂掉也不肯受魔气熏染,呵,那便烂掉好了!”
初七嘴微微张开,却哑了似的不出一声。
“震惊吗?”沈夜细细端详他,不放过半分情绪的流转变化,“记得在幽蓝弱水中时我和你说过的话么?掌权者不以一人一物为重,而要以大局为重,若大局需要,任何人、事、物皆可牺牲。伏羲结界破裂后,我虽以术法封印缝隙,却仍难抵浊气入侵,烈山部族民唯有感染魔气,方能抵挡浊气侵蚀……这些人非议于我,看似小事,却是以狭隘言论置族民于死地,本座若不做惩处,岂非是由着他们亡我部族!?”
初七怔怔听着,神色有些茫然。
沈夜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如信徒般忠心信奉。
可是,耳中却不受控制地响起一个谄媚的尖利声音:
“大人!你看,他的病好了!我弟弟的病好了!求求你,放过他吧!你告诉大祭司,他真的知道错了!他不会再听昌铭大人的蛊惑,不会再和大祭司做对了……”
脖子蓦地被扼住,呼吸被断绝。
初七回过神来,困惑地望着沈夜,怔怔地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人拼命咒骂,怪不得那少年拼着最后一丝力量也要咬自己,欲要生食其肉的恨意,并非没有缘由。
“初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沈夜微眯起眼。
初七脸因窒息而渐渐涨红,触碰了一下握在颈间的铁掌,又连忙缩手,求饶般艰难点头。
“我是你的主人,听命于我应是你的本能,思虑太多只会令人生厌。”沈夜松开手,厌弃地说。
“是。”初七一惊,将心底涌动的缭乱思绪镇压下去,发觉这样反而比较轻松,至少心头不会像压了巨石般沉重困惑,更不会惹沈夜不快。
沈夜冷冷看着他,“爱我所爱,憎我所憎,若做不到,你就没有站在我身边的必要了。”
初七屈膝行礼,“是……属下记住了。”
沈夜挑起他下颌,逼问:“真记住了?不会是敷衍我吧!”
“属下绝不敢敷衍主人!”初七急道。
沈夜目光沉沉,注视了他片刻,伸手将人从地上扯起来。
想要再教导几句权谋之论,心神忽尔一动,感受着留在外面的灵印传来的细微悸动,眼中神光微微一荡,凝出一丝凛然杀意来,过了片刻,这丝杀意徐徐淡去,化成唇边一抹讽笑。
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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