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伟委托关锐，然后关锐又委托了张猛张烈，这个的情节可以说得过去了。但是，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这事情就断了？”
“要不先把这个儿子传进来吧，搜查什么的同时跟上？”
“不好办。这些都还是推测，搜查估计也不会有多少收获。你看，能够拿出来的物证基本就是这些了，这班人精着呢，不可能留太多的把柄。就那个冯云伟，小小年纪就那么从容，没有足够的证据拿不下他。”
“那我这个卧底……”
“还得继续啊。好不容易遇到正主了。何况，要是能挖出点别的料你可就立大功了。对了，你现在住哪里？别天天往局里跑了。”
“在外面找了个房子。”
“咱们这边呢，有了实打实的东西就撤。其他的……我看局长表面上没有特别上心，肚子里估计恨不得有几箩筐的话要说呢。总之一切以稳妥为上，这个你一定记住啊。”
“嗯。对了，冯德顺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不明不白就这么耗着？”
“啧，不好办。”
杨昆脑子里同时跑着几条无限延长的线条，有时并行有时乱七八糟地交叉着，他现在觉得连张嘴都提不起劲：
“肯定肚子里还有货……现在是说不得骂不得还得替他留神别一不小心就出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确实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病。”
“所以，纯粹是自愿的？临时之前替别人背个锅？也算死得其所？”
“问题是没背上啊。要真是他杀的倒好办了，你没见多少人都眼巴巴盼着？”
“领导什么态度？”
邢锋有点不忿，他心里也知道杨昆指的是什么。
“局长倒是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哎，本来皆大欢喜的结果，让我们几个给搅和了，呵呵，老方也跑不了……这个冯德顺倒是个仗义的人，有什么办法能成全他？”
“什么？”邢锋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既然这么仗义，肯定有某种的心愿，得先找到这个结才能撬开他的嘴。冯云伟……冯德兴、黄燕，应该都有理由让他卖命。但是真要下决心，还得有个具体的理由。”
“导火索？”
“大概就这意思吧。又不是什么长期作恶的人，动机再充分，动手那一下，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你还记得冯德顺出车祸那事吧？要是真能下得了手，那次机会不是更好？眼一闭油门一踩，还不用落下什么骂名——车祸嘛。我这样算是见过无数死人的，但要我杀人——那样一个女人，还是下不去手。你行么？”
邢锋很夸张地打了个寒战，没有答话。
案件到了现在，忽然进入了水波不兴的状态。冯德顺认罪的兴奋尚未消失，却生生地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不过事后大家稍做分析，也都接受了杨昆的结论。毫无疑问，冯德顺供词中的漏洞确实过于明显。
现在的问题是：对于一位有了决死之心的人，既然打算替别人承受这种滔天的罪责，为什么做得如此匆忙粗陋？
多数人认为这是冯德顺故意留下的漏洞，为的是尽快将火引到自己的身上，一个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冯德顺去现场的时候，确实自己也带了一把工具刀，但最后也没有用上，既然有心揽下罪责，为什么还留着那把有无数疑点的日本刀？
杨昆在这个分析的基础上，又多了个另外的推断，那就是事件发生过于突然，让冯德顺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仔细准备的时间。
不过，杨昆很快便对自己的观点产生了动摇，他说不清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在思路上陷入了某种两难的窘境。冯德顺的决心应该是确定的，准备也有充分的时间，“猝不及防”又从何说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方清波给他带来的消息，进一步加剧了这样的混乱。
“省厅那边传来消息了，你猜是谁的指纹？”
“云萍。”
“噫？你消息比我来得早啊？”
“没有没有，你不是让我猜的嘛？”
“不可能！瞎猜也猜不到她身上。你一定拿到了什么。”
“这样吧，你来山庄一趟。我要找这位谈话，这次你陪我在边上盯着。我见过那女人几次，总觉得……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很紧张的样子，不是那种面对公安机关正常的反应，而是……我说不清楚，你是内行，现成一个分析对象啊你没兴趣？”
跟云萍的谈话进行得异常艰难，这个女人的智力问题虽然不象彭彩琴所说的那么夸张，却出乎意料地执拗。她承认当晚十一点多曾经起床过，但原因是去检查大楼的门窗是否关闭妥当。关于刀柄上的指纹，只说是以前偶尔也拿过，可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除了这些，包括偷窃手镯的事情，云萍一直保持沉默。看得出来，她的沉默，并不是什么心机，而是确实木讷。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又没有编造狡辩的能力，所以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闭口不谈来进行对抗。
“我看，还是带回去问吧。”
方清波象是若有所思，陪同审问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参与，但真正的投入，杨昆似乎以前从没见过。
“没用。这样的性格，比平常人可头疼多了。没听说过么？蔫人出豹子。”
“这可是最直接的重大线索，没有理由就这么放过去吧？”
“得找出这根在哪儿，不然你就是上老虎凳都不管用。先从外围查起吧，好多头绪啊……”
“另外，这个女人精神状态确实有点问题，带回局里，多少会踏实一点，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不就让你来帮忙了？局里还是先别去，你忘了冯德顺的事情么？再来个祸害局长非得吃了我！”
接下来的几天，杨昆主要围绕着云萍进行相关的调查。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居然查找不到任何有关于她的家人和籍贯的信息，估计连“云萍”都不是她的真实姓名。为此，杨昆只好向冯德兴和黄燕进行了解，得知了这个女人以往的遭遇。同时，从黄燕那里，也大体知道了云萍偷盗手镯的情况。很奇怪的是，方清波一反常态地主动全程参与了这些事件的问询。
第二次跟云萍的谈话，杨昆将自己的调查过程详细地叙述一番，尤其是关于早期在山区的那段往事，杨昆表现出了足够的同情。然后，他感觉到了云萍情绪上的变化。
“手镯的事情我们不会追究，当事人都没意见嘛。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很可能会害了别人？”
“我从来没想过害人。”
“我知道你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很想做一些事情来报答对你有恩的人。但是，你的行为，如果不说清楚，就会被人误解，甚至被人利用。比如手镯的事情。再比如，出事那个晚上，你做了什么，不说出来，别人就会瞎猜，就有可能让无辜的人受到冤枉，这里也包括你的恩人。你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方清波忽然加入了问话，而且是要充当主角的架势。但他的这种问话方式是杨昆无法接受的，稍有经验和见识的人——比如冯云伟那样的，便会以逼供或者诱供为理由提出质疑。方清波不是专业的审讯人员，但也不至于连这样的忌讳都不懂吧？
“怎么了，你们把燕姐怎么了？”
“没有怎么，但是，事情不弄清楚，你的燕姐就会被怀疑是不是清白。”
方清波的脸上，有一种很可耻的阴险神情。
“她不会杀人，心肠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人？”
“那会是谁？你呢？你会杀人么？”
边上没有记录和录像，名义上还是一次普通的谈话，方清波看来是有恃无恐了。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
“没有？是没想还是想了却没杀成？”
“没杀……我没杀她。”
“但是你去了，你不是去关什么窗户，而是带着锁匙带着刀，去了她的房间。”
“……”
云萍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身子是僵直的，而不是通常紧张状态下的那种颤抖。杨昆注意了她的眼睛，发现里面有令人发慌的血红色，慢慢地在眸子以外的地方漾开。她紧紧盯着方清波，却不象是畏惧或者仇恨，而是很奇怪地有一点依赖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着继续的问话。
“然后，你就想杀了她替你燕姐出气？”
“没有，我没有杀她！”
“突然改变主意了？还是遇到什么事情让你做不下去？”
杨昆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他向方清波示意暂停，两人随即走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你想刺激她？”
“是。”
“你疯了？你他妈装什么菜鸟？还是拿这个开心？”
“你说得没错，她精神非常紧张，象一根紧绷的弦，脆弱的程度可能超出我们的预料。”
“那你还要火上浇油？你不知道审讯规则？”
方清波此刻的神情让杨昆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怀疑，他觉得面前这位才是真正需要精神辅导的人。
方清波的眼里有着一丝从未见过的哀伤。
是的，哀伤！
这让杨昆非常诧异，面前这个始终没心没肺神仙一样超脱的家伙，私底下不是特别清楚，但在工作上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大大地出人意料。
“我早说过，我只是个医生，不是什么审讯人员。我的任务是诊断和治疗。”
方清波的心情看起来也是在剧烈地波动。他冷静了一会，又象是在自语道：
“我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但是如果放任不管，她的结果将非常悲观。你明白了么？我在给她一个宣泄的出口，结果可能失控，也可能彻底解开她的心结。就像一个肿瘤，切除还有活命的希望。或者，你的原则是就这样把伤口缝上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谁给你这样的权力？象对待一个病人那样对待审讯对象？你看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啊！”
杨昆有点失态地吼着，他心里象是一团火在燃烧，不仅仅因为方清波的自以为是，其他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宣泄在这样的怒吼中。
“是啊。这里你说了算。”
方清波举起了双手：
“这两天好好看着她。可能要出事……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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