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省委大楼，杨昆二人如同放风一样的轻松，这种压力有生以来是第一次领教，两人都是感慨颇多。决定回去是马上得出的结论，但在这之前，杨昆还是准备跟钟万和打个电话，基本的规矩他并没有忘记。
“钟副吗？我们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准备今天就回去。”
“可以。我也正想给你们打电话呢。没事了就尽快回来吧。”
钟万和的语气出奇地冷静沉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那种跳脱：
“另外，还有件事先简单通知你们，江淼这个案件已经破了，都在等你们做最后的总结呢。”
“什么？什么破了？”
“案件啊，凶手找到了。”
“是谁？”
“冯德兴！秦凯立功了。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你们尽快吧。”
钟万和电话挂了许久，杨昆还保持着将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这让邢锋十分不解：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杨昆猛地醒了过来，他暗自嘲笑了自己的失态，尽量平静地转述了消息。
邢锋的反应就没有那么含蓄，他楞了半天，眼睛里憋得通红的时候才恨恨地骂了一声：
“王八蛋！这里肯定有问题，回去回去！”
案件的进程出现这样戏剧性的结果，确实出乎杨昆的意料。但他考虑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直到邢锋直截了当地说出“肯定有问题”这样的话，他才明白这里涉及的不单是案件本身，而是牵涉到工作以外的利益纠葛，用邢锋那样的“阴谋论”来形容大概也不会过分，杨昆太清楚现在的这个上司是怎样的性格。但是杨昆没有更多地思考其间的究竟，他现在急不可耐的是想知道，困扰自己多时的那些疑问到底是怎样的答案。
下午杨昆二人到家的时候，直接被钟万和叫进了单位。办案组的全体成员，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会议室里等候。
这里是刑侦支队平时专用的会议室，面积不大，平日怎么整理都是乱糟糟的感觉。今天会场显然经过了一番用心的布置，而且专门设置了一个小型的主席台。钟万和大马金刀地独自坐在台上正中的位置，见杨昆进来，便招呼他也坐在边上。
钟万和今天的神情终于有了领导的庄重和严肃。他自己主持着会议，一开始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今天召开这个会议，既是对这个案件办理工作的阶段性总结，也顺便表彰一下办案工作中表现出色的同志。
这个案件最终能够顺利突破，首先要归功于秦凯同志。在整个办案过程中，秦凯同志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对工作挑挑拣拣，主动接受了大量繁重却不起眼的任务，堪称是一个幕后的英雄。”
钟万和有意地四周看了看，目光在杨昆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言语中的指向每个人都看出来了。
“不仅如此，秦凯同志并不因为自己没有机会出现在聚光灯下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在出色完成本职工作之外，还积极主动地对案件进行整体上的认真分析，也提供了许多很有见地的意见。正是因为这样的坚持，才能够最终获得决定性的突破材料。同志们呐，侦查工作需要这样细致、低调而且从不争功的孺子牛精神，如果没有这样的精神，每天沉溺于天马行空的猜测，总想着一鸣惊人，这个案件怎么能够顺利地结束？因此，我们要给秦凯同志请功，要让大家都向他学习！”
钟万和带头鼓起掌来，会场里有几人马上附和着，不是特别的热烈，但气氛却已足够。
“接下来，还有大量收尾的工作，大家不要因此而有所松懈。具体的还是由杨昆队长负责，要保证质量，保证时间，顺利地将案件移送起诉。杨昆同志，你也说几句？”
钟万和的讲话虽然毫无顾忌地表露着自己的倾向和情绪，但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全都是冠冕堂皇的语言。即便如邢锋这样的火爆性子，也不好当场发作。杨昆感觉自己坐在台上，不是什么尊重或者权威的考虑，而是象赤裸裸地被亮在这里示众。他在第一刻就觉察到了这种难堪，但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此刻有任何的不快，很容易就会被认为是私心导致的偏激和嫉妒。
钟万和让他讲几句，不啻为这番羞辱的高潮，而且他根本无从挣扎。这个副局长正襟危坐着，脸上充满了貌似真诚的要求。
杨昆迟疑着，并没有马上回应，他甚至有时间观察了一下坐在台下第一排的秦凯，这个白皙漂亮的年轻人依然如平日那样，平静而且沉稳。
“案件能够顺利结束，首先当然是在各级各部门领导的正确指挥下取得的。同时，在整个过程中，办案组的所有同志都付出了自己的努力，这是工作的基本保证。当然，感谢的话轮不到我来说，相信局领导特别是钟副局长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评价。
有关案件的具体情况以及侦破的关键问题，我同意钟副局长对秦凯同志的评价，关键时候、关键的问题上，确实某些思路或者证据会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因为我刚出差回来，具体的内容还没有了解，不过我会尽快地阅读案卷，向相关的同志请教。如果发现有值得推广的经验，我想……我们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对外进行宣传。”
台下的除了秦凯等个别人以外，大多对这样公文式的套话没有太多兴趣，对于杨昆的窘境，他们确实有明显的感觉，一些人在心里也产生了某种同情和不忍，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有什么异议，他们只是感觉到了厌倦。高强度的工作时间不算太长，但对体力精力的摧残，其实已经到了临界点上。
杨昆若无其事地看着钟万和，表示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后者也显露了准备结束的神情。忽然座下的邢锋站了起来。
“到现在还不明白小秦找到的是哪个突破口呐，既然开会，不如现在就说说看吧？”
杨昆心里其实有所准备，他生怕的就是这个压不住性子的手下突然爆发，却没有想到在即将平稳结束的时候发生了状况，他严厉地看向了邢锋，对方的目光却是直视着秦凯。
秦凯看起来有点示弱，他没有跟邢锋对视，倒是在向钟万和征求意见的神情。
“这件事我们已经说明过了。个别人不在，有问题自己看案卷去。”
对于邢锋，钟万和认为连虚伪的客套都没有必要。他真正显露了自己的威严。
“我是个粗人！恐怕看不懂你们的思路，怎么，解释一下都不屑么？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邢锋看起来根本就是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
“邢锋！”
还没等钟万和发作，杨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既然有这个要求，我还是解释一下吧。”
秦凯这时平静地插了一句，他的声音不大，但此时却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我们在冯德兴的办公室，找到了一些有关江淼的背景材料，其中包括她跟其他男人交往的记录。其中有一位名叫许明辉的人，现在美国，是江淼一直保持联系的男友，材料中有她向许明辉汇款的凭据，还有两人先前的合影等影像资料。另外，我们还发现了第一建设跟她约定的收购成功后的报酬许诺。所以，我们认为这足以让冯德兴产生杀人的动机，在钟局长的亲自参与指导下，我们对冯德兴进行了审问。在强大的政策教育和大量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冯德兴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情况就是这样。”
“这些材料，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发现的啊。”
秦凯一脸无辜地摊着手。
“刚刚是什么时候？不会就是我们出差的那天吧？忙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我们才出差一天就这么神奇地冒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确实就是那天，有什么不合适吗？还是说违反了规定？”
秦凯的面色从未有过的冷酷，他象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和委屈，不依不饶地盯着邢锋。
“我想说的是……”
邢锋伸出手指，一下一下远远地戳着，象是在捅着一堵坚硬的墙面：
“别耍这小聪明，你干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的脑子好用，我也承认。不过，想要贪天之功，我邢锋第一个不服！”
钟万和再也忍不住了，他走下了主席台，直接来到邢锋的面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在污蔑同事的辛苦和功劳！较起真来，党纪政纪在等着你明白么？”
会场彻底陷入了混乱。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过于出乎大家的意料。如果说有什么觉得不太正常的话，应该是杨昆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冷静和必要的风度。
估计只有坐在角落的方清波，才深知此刻杨昆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苦涩。他看到杨昆疲惫却又严厉地教训着邢锋，另一边又极力地安抚着秦凯，最后还要考虑到不能让钟万和真的作出什么不可改变的处罚决定。
他的心在滴血吧？方清波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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