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这还是宋朱庭第一次对宋芝兰说出这么重的话。
“爸?”听了宋朱庭的话,宋芝兰上一秒还充满愤怒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将头转向自己的父亲,开口的嗓音变得有些艰涩沙哑,“您真的是这么觉得吗?大伯刚刚对阿渊提出的要求到底有多过分......您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就过分了?虽然你大伯低价收购股份,陆家明面上看是有些吃亏,但归根到底不还是一家人?和家人之间亏损的能算得上亏损吗?怎么,你难道还想看着你老公赚自家人的钱啊?这说得过去吗?要是传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宋朱庭冷着一张脸瞪向宋芝兰,说话间还狠狠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明显是气得不轻,而且丝毫不觉得宋朱霖的做法有错。
“我知道你脸皮薄,被我这么一吼肯定委屈,但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反思一下,到底是谁教你对长辈这么大声讲话的?你是觉得自己嫁了人就翅膀硬了?宋芝兰,你怎么变成这么不明事理的模样了?你真是被你老公惯坏了!生意上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家庭主妇去插嘴吗?”
宋芝兰被宋朱庭那眼神瞪的愣住了。
她从未在父亲的眼中看到过这么冰冷的神情,竟像是对她一点感情也无,只透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可她为什么应该受到这番斥责呢?
真的是因为她声音大了一点,对长辈不够尊重么?
不,不是的。
——宋芝兰沉默着,但她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说。
根本就不是的。
父亲斥责她,只是因为她阻拦他们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利益了。
嘴上说着都是一家人,可一旦哪方面的权力掌握不到自己手里,她这些长辈就会露出如此丑陋的神情。
宋芝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刚刚支撑她起身的那些怒火像是突然被一桶冰水浇到冷凝,可由于内部的热量还在翻涌,便刺激的她整个人都动荡不已。
就在宋芝兰有些脱力之时,她忽然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支撑在了自己的腰际。
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那是陆渊的手。
宋芝兰偏头看他,刚准备强颜欢笑地说上一句“不用担心”,就听见对方沉声朝宋朱庭开了口。
“恕我直言,岳父的言辞似乎有些过激。”陆渊的话音平静沉稳,却又暗含一种淡淡的警告之意,“但您或许不知,在陆氏集团里,芝兰所持有的股份份额和我同等,远高于目前已是集团执行总裁的循礼,所以即便是生意上的事情,她也完全有资格参与。”
“什么?!”
听完陆渊的这句话,宋朱庭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下一秒眼中就染上极致的怒意:“你是疯了吗?宁愿把这么大的股份份额挂在一个女人名下,都不愿意交给你的大伯?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又立刻锁定了宋芝兰,话音中都带上了些恶狠狠的意味:“宋芝兰,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从来没有跟宋家透过底?你真翅膀硬了是不是?你难道就这么怕家里人占你的便宜?”
然而,宋芝兰的表情这会儿也染上了错愕,还来不及对宋朱庭的责骂寒心,就慌乱转头对上了陆渊的眼睛:“你在我名下挂了股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
“很早的事了,大概是在陆氏刚扛过危机不久的时候。”陆渊低头看她,话音温和了些许,顿了一瞬又继续解释,“其实我当时就跟你说过,说股权证书放在书房的第二个抽屉,但你听完好像不怎么感兴趣......我之后就没有再提。”
宋芝兰:“......”
宋芝兰这下是真的哑然了。
前些年宋家拒绝对陆渊施以援手,宋芝兰一直心怀愧疚,为了不让陆渊误会她想偷偷扶持娘家,宋芝兰平时连书房都很少进,对公司里的事更是提都不提。
她哪能想到陆渊说的股权证书是给她的那种啊?!还以为是在测试她的野心呢!!!
今天意外知道真相,要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可惜眼下的情形......实在不是一个煽情的好时机。
不过即便如此,陆渊的这番话还是让宋芝兰找回了独自站立的力气。
“是,您说得对,我的确很怕宋家占我们的便宜。”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挺直了脊背,重新望向宋朱庭的眼睛,“您当真以为我不了解您和大伯的唯利是图吗?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您便认为我什么都看不懂,什么也分不清?”
“可是父亲,我还没有愚昧到如此境地。这么多年来,每次联系我时,您只会问循礼最近接管公司的程度怎样,问时宴赚的钱有没有反哺家里,问柏辰能不能正常出门社交,问屿白功课有没有长进......可您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这个女儿嫁人后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一次都没有。”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根本没谁把我们当做家人,对父亲你来说,嫁出去的女儿也只是泼出去的水,一旦不愿意传宗接代,或者女婿不能带来利益,你们展露出来的态度就会如此狰狞。”
说完这一句,宋芝兰缓了片刻才压下眼眶泛起的湿意,神色也隐隐变得凄厉。
她看上去似乎非常难过,可她并未停止说出那越发铮然的话语:“既然这样,以后就不必再联系。”
“宋芝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见宋芝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和宋家断绝关系,宋朱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寒心的?我和你大伯哪里不是为着你们好了?我关心你的孩子难道不等于关心你吗?”
“至于刚刚提到的陆筱筱,那本来也只是一个孤儿,让你把她打发走少些麻烦,难道就不是在为了你着想?倒是你,在我生日跟我闹这么一出,你心里还有孝道这两个字吗?!”
听到宋朱庭口中蹦出的“孤儿”二字,宋芝兰的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冷。
“筱筱是我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她深深的看了宋朱庭一眼,眼神中包含的情绪很难形容,硬要概括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一种失望到极点后的平静。
“而你,曾经是我敬爱的父亲。”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宋芝兰便不再停留,拽了一下陆渊的袖子就率先转头朝门外走去。
在她的身后,宋朱庭神色几番变换,见宋芝兰态度决绝,气得当即抓起一个烟灰缸往地上砸去。
“混账!逆女!你这个逆女!”烟灰缸在地上碎成几块,宋朱庭因为怒火攻心而涨红了脸,指着宋芝兰背影的那只手抖动两下,才怒不可遏地喊出一句,“你要是敢走,就再也不许回来了!这辈子都不许!!!”
宋芝兰显然听见了,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可她最终一步未停。
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陆渊,在走到门口时有一个小小的停顿。
“刚才我忘记说,除了股份以外,陆家的每一套房产证书都写有芝兰的名字,她永远都不会无处可去。”陆渊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眸中神色漠然,只有姿态看上去依然有礼,“芝兰是陆家所有财产的主人之一,她有资本不去仰望任何人的鼻息。”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渊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
虽然放话说要跟宋家断绝关系的时候宋芝兰表现的很决绝,但一出这个大门,她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宋芝兰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她一直对宋家都是抱有期待的。
可今天,这种期待彻底破灭了。
若说前面的那些事还只是让宋芝兰寒心,那说要把陆筱筱送走的事就是完全触到了她的逆鳞,也让她完全看清了宋家人冷血自私的本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如从此彻底切割开。
陆渊适时递过去一张纸巾,蹙眉关切道:“还好吗,芝兰?”
“没事。”宋芝兰抹了一把眼泪,又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未尽的泪意硬生生憋回去,然后朝陆渊露出一个笑,“这不是什么坏事,我能把自己调理好的,走吧,去叫孩子们回去。”
陆渊点点头,和宋芝兰一起朝之前跟孩子们分开的地方走去。
两人走到半路,忽然就听见了右侧传来的一道诧异女声:“姐?姐夫?你们现在就要走吗?”
宋芝兰闻声望去,就看到了正快步走来的宋芝竹。
“真是的,这么久没见,都还没跟我打过招呼呢,怎么就直接要走呢?”宋芝竹脸上带着自然轻松的笑意,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宴会前才和父亲吵过一架,等再走近宋芝兰一些,她脸上的表情就更加惊讶了,“咦?姐你的眼睛怎么有点泛红?是刚哭过吗?”
宋芝兰一时间没有说话。
想起刚刚大伯他们讨论的催生阴招,她再看到宋芝竹时心情就异常复杂。
宋芝竹今天妆画的明艳,让她看起来比原本的年龄年轻十岁,许是因为至今未为人母,宋芝竹身上还带着一点类似少女的活泼气质,这让她连跟宋芝兰打招呼时下意识上扬的眉梢都显得张扬雀跃。
宋芝兰望着宋芝竹呆了两秒,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笑的实在漂亮。
她真的好想看对方永远都这样笑着,最好再也不重现分科那段时日的寡言暗淡。
想到这里,宋芝兰便急切抬手攥住了宋芝竹的双手,对她道:“芝竹,你也走吧,最好再也不回来,你根本都不知道......不知道爸和大伯他们的打算有多下作。”
“什么?”宋芝竹先是一愣,接着眼底就升起严肃之色,没有一丝一毫对宋芝兰的怀疑,直接追问道,“姐,你知道了什么?快点告诉我吧,你说的我都信!”
看见宋芝竹这般信赖的神情,宋芝兰也是微怔,随后脸上的笑容就多了点释然。
是啊,她怎么会是被驯化的帮凶呢?
同为女性,她只会是她妹妹最天然的同盟。
思及此,宋芝兰心里的包袱忽然就搁下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刚刚宋家几位男性所商议的话,并清楚地看见宋芝竹的脸色不断变化,从震惊,到了然,再到哀怮,最后只剩愤然。
“芝兰!太好了,你还没走......”
就在这时,宋志博突然拨开人群追了过来,男人额头上淌满了汗,看起来应该是刚在整个宴会场地里找了一大圈。
“芝兰,不是大哥说你,爸都这个年纪了,你还跟他赌什么气呢?”看到宋芝竹也和宋芝兰站在一起,宋志博神色明显有一瞬的紧张,能看出来他也怕两个妹妹已经通过气,但他很快还是继续开口劝道,“芝兰啊,没必要刚吵完架就找芝竹说些气话吧?你就当给大哥一个面子,现在回去和爸跟大伯服个软,他们肯定原谅你啊!”
“你知道的,他们性格就那样,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能强求这两个老人改变吧?还有芝竹啊,芝兰刚刚跟你要是说了什么,你千万别急着信,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
“呵,那还能是什么样?这话你自己说出来就不心虚?”
没等宋志博说完,宋芝竹就冷笑一声把他打断了。
“这样吧,外面人多,我也不在这跟你吵,我们直接去那两个老家伙面前对峙。”
宋志博有点慌了,语无伦次的辩驳:“不是,芝竹你冷静一点,大伯他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这么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小时候最疼你......”
“少扯这些,你真当我心里没数呢?你也别想拦着我姐和我姐夫带孩子们走,现在就跟我进去把这个事说清楚!不然我保证把这场宴会闹翻天!”
真要论起来,宋芝竹的性子其实比宋芝兰刚多了,就这么硬拽着她大哥一走,宋志博就焦头烂额到没空管宋芝兰的去向了。
等两人拉扯吵嚷着走远,陆渊对宋芝兰问道:“走吗?”
“走吧。”
宋芝兰深吸一口气,看周围人实在太多,干脆给陆循礼发了个消息让他带弟弟妹妹去门口集合,然后就拉住陆渊的手往门口走。
这个时间点,还有不少宾客在往里面走,只有他们夫妇俩逆着人流,自然招来不少窃窃的讨论声。
可宋芝兰没有在乎。
越靠近大门,她的步伐就越快越轻盈,像是在离开的过程中卸下了无数枷锁。
突然间,往事闪过脑海,让宋芝兰记起了曾让她印象深刻的一个旧日碎片。
那是宋芝竹刚去留学时的一天,她在整理房间时无意碰掉了妹妹的一个笔记本。
本子本身倒没什么特殊,但它掉在地面上摊开时,扉页的寄语就这么印入宋芝兰的眼帘。
"你当像飞鸟一样飞往你的山,永不回头。"
宋芝竹写下这行字的字迹凌厉飘逸,笔画勾连,笔锋透着的力道几乎要飞出纸页,当时的宋芝兰并无过多感触,只觉得这句话确实算得上美。
而在今天,妹妹十几岁时写下的那行字,终于跨越时空,和四十几岁的她连成线。
宋芝兰忍不住弯了下唇角,然后再次加快了步伐。
从今天起,她也要去做一只飞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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