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情真意切，听歌的人忍不住落泪，我揉了一下眼睛，再次看向冥河的时候，果然，一条小船已经渡到了岸边。
那摆渡人很瘦很高，他低垂着一张脸，看不清神色，他幽幽的声音从船的那边传来：“辛苦你了，让他们上来吧……”
光脚擦在鹅卵石铺成的河边，穿过那茂密的红花，我姑跟那个年轻男子踏上了摆渡船。
“姑！”
冲她背影叫了一声，我明显感觉她的身子微微一怔。
她冲我挥手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了，而后，她就默默地转身，看向冥河的那一边，再也没有回头。
船夫冲马殷摆摆手，便撑着船向对驶去了，那小船越过翻滚的波浪，一点点消失在混沌的那一边，我知道，她走了。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我问马殷。
“见了，怎样？不见，又怎样？”
我无言以对，他已经转身走向白色的越野车。
打开车门，他说：“上车吧，跟我回去，回到那个世界，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就要跟着他上车，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那冥河中爬上了岸。
那人的身子有蛇虫在蠕动着，全身都是，看起来恶心极了。
我跟他隔得大概有一丈远的距离，他木讷地看了我一眼后，将身子抖动了几下，那些挂在他身上的蛇虫落了下去。
还有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蛇，正攀附在他的肩膀上，慢悠悠地朝他脸上滑过去，那鲜红的信子从口中吐出来，一下又一下撩动着他的鼻尖。
这恐怖的场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麻木地身手将那东西扯下来，那虹色挣扎着，在缠在他的手腕上，他两只手一用力，那小蛇就被他摔在了石头上。
鲜红的小蛇挣扎了几下，在石头上翻腾着，寻到水源之后，就窜回了冥河中。
那人继续抖，身上的淤泥也开始那个地上掉，他伸手在连脸上抚了几下，我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四十来岁左右的年龄，没有发福，相貌还算端正。
收拾完这一切之后，他迈步走上了河岸，彼岸花被他踩在脚下，他丝毫不介意。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刻意地停留了一下，身上的臭气熏天，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注意到了我眼中的厌恶感，冲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站在越野车旁的马殷也注意到了他，关上车门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步伐越来越快。
马殷的声音很急促：“不可能，这是冥河……你怎么会游过来的？……这是什么情况？……你快给我回去！”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来抓这个满身污垢的男人。
那男人朝后退了一步，黑乎乎的泥脚踩在白石头上，差点儿摔了一跤。
他朝马殷嘿嘿地笑了两声，那样子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同时，也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突然间，一把推开迎上来的马殷，转身就顺着河岸朝我们来的方向跑过去。
马殷居然被他推到在地，他满脸惊讶，大概是他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地上爬起来，他叫了一声该死。
“还不快追！”
他瞪了我一眼，就跟着那人跑了过去。
我站在一旁，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只是听见马殷这样说，便也跟着他跑了过去，总之，我此刻的脑子一直很迷糊，却在冥冥中感觉必须是要按照马殷说的去做。
前面那人一直在跑，红火的彼岸花被他踩得乱七八糟的，他不时回头看我们一眼，脸上依旧是那抹神经质地笑。
我和马殷在后面追，好几次，我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够得着那男人的后背了，一手伸，却总是还差那么几厘米。
那人越跑越快，跟我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终于，他跑进了那个黑漆漆的隧道中，黑暗瞬间就将他淹没了。
我正要跟着他跑进去，却被马殷一把拦住了。
“没用了，这里是鬼门关，从这里跑出去的魂，靠你是抓不回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藏满了疲惫。
“可是……”我正要说什么，马殷朝前走了一步，他望着那深深的隧道，眼神凝重。
他就这么站立着，也不说话，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听到他嘴里轻轻吐出了几个字：“难道，是……”
“是什么？”我赶紧问。
他瞟了我一眼，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可以掩盖什么：“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
越野车按照原路返回，坐在副驾驶，我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鬼差？”
“是。”
“黑白无常吗？”
听见我这样问他，他笑了一下，摇摇头。
打开车窗，他一手开车，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他指着一下中控台上放着的打火机，示意我帮他点一下。
我照做了，点燃烟，他深深吸了一口，让我也抽一根。
其实我不太会抽烟，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闻着他吐出来的那股烟味，我居然真的有一股冲动，就像是来自骨子里。
我也抽出一根烟，点上了，深吸一口后，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于是我再次问他：“人死了之后，都是你们来接引吗？”
他瞟了我一眼，弹了一下烟灰：“一般的情况下，他们自己会走，就像你姑跟刚才那个年轻人，就算我不来接他们，他们自己也知道往哪里走。”
“……”
“刚才那些红色花，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它们是彼岸花。”
他又点点头：“这些花还有一个名字，叫曼珠沙华，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人死之后，生魂会循着那些花儿的气息，去往冥界。”
“曼珠沙华，是这个世界给这些灵魂最后的一丝安慰，无论生前是贫穷还是富贵，在死后都会化成一杯黄土，唯一能带给他们安宁的，便只有这些花儿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刻意顿了一下，眼睛有意无意朝我瞟了一眼：“彼岸花的味道很特别，除了牵引生魂之外，它们还能……”
“还能做什么？”我问。
“还能……让人记起前世的回忆……”他的眼睛闪了一下。
“前世的回忆？”我看了一眼他，继续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已经加大了油门：“好了，你坐稳吧，我要赶在天亮之前，把你送回去。”
我收住了即将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话，那一时间，车子了非常安静，只有风呼呼刮进来的声音，越往前开，寒意开始渐渐散去，我也终于不那么冷了。
汽车总算是驶出了隧道，我看见前方的天空挂着一抹朝霞，金色的阳光洒下来，马殷的脸上棱角分明。
又开始在山路盘旋，一边是高大的山峦，一边是万丈深渊。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那深邃的隧道口，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它大张着嘴巴，依旧像是一个恶魔，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手里的烟头已经烧完了，我将它扔出车外，而后我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马殷：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鬼差。”
我又问：“刚才你还说，人死了，灵魂是被彼岸花独特的气味牵引到的冥界，那么你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越往前开，视野越是开阔，那些遮盖路面的枝桠一点点稀松起来，从玻璃上透进来的光，也越发刺眼了。
马殷带上墨镜：“不是所有的生魂，死后都会心甘情愿地离开，他们的魂魄会停留在人家，不愿意离去，靠着死前的一股怨气，长久地徘徊在阳时。
时间长了，他们胸口的那股怨气会越积越深，也会渐渐忘记生前的一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再是生魂，而是……”
“鬼！”没等他说话，我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透过墨镜，我看不清马殷眼中是何种神色，我看见他嘴角微微动了动：“对，可以叫他们鬼，也可以叫他们恶灵。”
我赶紧又说：“……所以，你们这些鬼差，就是专门来阳世抓走这些恶灵的？”
他冷下一声：“不是抓他们走，是——带他们走……”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他却继续说着：“生魂不走，往往是因为心中有执念，他们被这些东西牵绊住，走不了，想想也实在可怜。所以，能帮助他们化解了那股怨气，让他们甘心跟我走，这便是最大的慈悲了。”
“慈悲……”听到这里，我突然笑了：“你一个鬼差，需要这么慈悲吗？抓走恶灵，原本就是你的职责，需要这么悲天悯人吗？我不相信……”
面对我的嘲讽，马殷似乎并不生气，车子继续前行，快要驶出山路的时候，我却突然听到轻轻念叨着什么，那些话很小声，我听不太清楚，但其中几个字，却准确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那个字很轻，我听得尤为清晰：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我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不是……拜过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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