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的汉阳湖畔，芦苇的花绒已经飘完。
但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苍青色，随着瑟瑟寒风不住摇摆，带着晶莹凄凉的白霜，与整片碧波湖水一同起皱。
在一片翠色竹林中，白墙灰瓦隐约露出了一角。
一方亭轩做落于湖畔，与主屋相连，泅云断坐在亭中，一如既往灰衣白发，斗笠遮面。
几个汉子垂首站在他身后，一个个面露惴惴之色，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全都没了？”泅云断沉声问道。
他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皆犹如千钧，压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几个汉子互相望望，像是在用眼神互相推拒着回答的义务，最终一人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道：“全……全都没了。”
泅云断没有回答，又沉默了一阵才慢吞吞地道：“小韩郡，二百二十三人，大池郡，一百七十六人，我白莲教啊……竟然被人如此按在了砧板上，人人宰割……究竟为何？！”
最后四个字，他猛然怒声咆哮，吓得众人瑟瑟发抖，噗通噗通的跪倒声瞬间连成一片。
泅云断双手紧紧捏着拳头，低声自言自语：“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透露了我们的信息？”
“肯定是这样，肯定有人……泄露了我们的信息！”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身前众人，一个个都屏着呼吸不敢开口。
他们都知道，无论是谁，只要开口接一个字，那便是引火烧身。
泅云断声音嘶哑，拳头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手背上银光斑驳闪现。
几个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怒不可遏。
在他们以往的记忆中，但凡有人敢将泅云断触怒到有今天一半的程度，便已是必死。
而现在，他们只怕稍被波及，便是个碎尸万段的结果。
被斗笠完全遮住了表情的泅云断再次陷入了沉默。
空气仿佛被雪封住了一般，就连湖面上的风也好似受到了惊吓，绕开了这座亭轩。
熟悉泅云断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已是他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
终于，他缓缓开口：“蔚山，富山，灵溪……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蔚山两人，灵溪八人，富山……只剩下一个人。”还是刚才那名汉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泅云断长长缓缓地叹了口气：“替我传书南疆，告诉他们，我想吃鱼了。”
那汉子闻言脸色大变：“白伯，您……您是想通知飞鱼使吗？”
泅云断没说话。
那汉子额上不住沁着汉，硬着头皮道：“白伯，虽然我们如今与贺王的人关系密切，但让他们的人参与我们教中之事，是不是……”
“你……在教我做事？”泅云断慢吞吞地问道。
“不不不，白伯，属下不敢，只是……只是……”
“我们帮了他们那么多，让他们帮我们一次，有什么问题？”泅云断冷冷地道，“更何况，眼下对付那珑雪与狄凝玉，是帮我也是帮他们。”
“是，属下明白。”众人慌忙领命，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泅云断又独坐片刻，才转身缓步向那间小屋走去。
院子里还剩着几个人，也算得上是他的心腹手下。
但可惜，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养在这个藏身之处的护卫。
他们的武功虽然都受过他的亲自指导，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对于隐藏身份这件事情，却实在是很不拿手。
所以那些潜伏和获取情报的事情，这些人没法做。
最多只能帮他看守人质。
例如看管练银霜。
她此刻正站在窗前，看着泅云断缓步穿过院中。
她的伤总算是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仍旧不能发力。
现在就算是泅云断撤去那些护卫，她只怕也无法独自逃离这座小院。
泅云断走过她面前，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后面自己的房间。
护卫刚才告诉他，有人来找他。
贺王的人不知道这座亭轩的存在。
这个地方属于白莲教。
能找到这里的，除了刚才亭轩中的那些人，就只可能是一个身份。
走入房中。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着茶，听到他进来，头也不回，只是桀桀笑道：“白伯这里的茶，果然都是上好的，老身……很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泅云断也不答话，自顾自往旁边坐下，冷声道：“想不到今日我这里如此有福，竟能迎得一位菩萨亲自驾到，真是可惜了我这一壶好茶。”
“嘿嘿嘿……这话说的，怎么……老友相见，连杯茶都喝不得了吗？”
老妪闻言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向泅云断，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双手十指，那指甲又尖又长，颜色更是五彩斑斓，每根手指都不一样，，凑满了十色。
而她刚才喝的那一杯茶水，颜色早已变成了暗绿色，也不知道被渗入了些什么古怪毒药。
这个老妪正是白莲教五老之一的鸩羽菩萨。
此人一身是毒，尤其是一双手练就了极其邪门的斑斓圣手，与白沙泅云断的大浪淘沙掌合称双邪，一个掌力入体，能凝人血液，一个利爪见血封喉，烂骨穿心，都是白莲教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
不过，老妪一直都在大江东南的天江入海口附近，也就是在唐州主事，不知这一次，怎么会跑到梁国来。
“一壶茶而已，婆婆爱喝，拿去几罐便是。”泅云断冷冷地道，语气中的不耐烦，丝毫不加掩饰。
鸩羽菩萨丝毫不见在意，嘿嘿笑道：“算啦，终究不过是茶而已，那人手短，吃人嘴短，我这代人传话的，多少也得懂点礼数不是？”
泅云断哼了一声，知道她自会继续，也不接她话头，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对方往下说。
果然鸩羽菩萨笑吟吟地说道：“杨公很惊叹你这些年在梁国，取得的成就。”
“尤其是那个夏乾元，行事想来瞻前顾后，游移不定，你居然能挑动他起事谋反，实在是让人意外。”
“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顿时阴冷了几分道，“但你若以为，这样你就能与杨公一争长短，只怕仍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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