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松了手，墨色眸子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似是在审判她话中真假。
他与谢鸾相识不过几面，却也看得出谢鸾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更别提与人交心。
能与他说出这番话，怕是经过慎重思索才下定决心的。
裴定眸中冷意尽敛，退后一步，与谢鸾拉开一丝合适的距离。
头顶阴影散去，谢鸾垂下眼睫，眼底一丝落寞划过，不料下一刻头顶便传来对方声音，带着些许骄矜的口吻，“你当真想清楚了？”
谢鸾惊愕抬头。
裴定见她这个表情，竟觉得有些可爱，忍着嗓子里的笑音，“今日你让赵十三给景岱传信，本世子便知道你不想做那四皇子妃。”
“巧了，本世子也被惜云那丫头缠得头疼，不如你我凑成一对，互解对方燃眉之急，日后……”
听到一半，谢鸾甚至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了。
他以为……今儿一早她是在暗示他什么？
方才是她说得太过含蓄，还是不够坦诚，以至于让他误会自己的意思？
上一世她与裴定误解对方心意的那五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瞧见对面的姑娘眼中有什么东西碎开，裴定暗自反思片刻，眼底了然。
该是自己说的太过直接，毕竟谢鸾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于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认真，“如今谢家只有你一个嫡女，景瑞不会放弃与你们谢家的这桩婚事，阿鸾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我可以请陛下赐婚，不论成与不成，皆可暂解你我的困境，阿鸾以为如何？”
见她不说话，裴定只当她在考虑，毕竟这事儿是自己先提的。
“本世子倒是觉得，阿鸾与本世子甚是般配，”他又变回了一贯玩笑的语调，目光斜落在谢鸾脸上，“阿鸾这般恬静的性子，定然不喜你们国公府喧闹，我淮安王府萧索数年，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落了灰，正缺一位女主人打理。”
谢鸾没被裴定方才的话惊到，反被他这一席话牵回思绪。
今日国公府是挺热闹的，谢鸣凤被太后责罚，谢衔川受惜云公主羞辱，谢君泽也被下了大狱，谢栩这个一家之主也因为许氏气得不轻。
这人倒是会凑热闹。
谢鸾抑不住唇角上弯。
“阿鸾不说话，本世子便当你答应了。”裴定轻叹了口气，分明是这丫头怀了心思在前，最后反倒成了他先开口。
历经上一世，谢鸾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搞成冰冷的利益互换，总归算是不错的开始。
上一世裴定朝她步步靠近，这一世换她来赢他的信任。
这本就是她欠他的。
谢鸾抬眸，“那接下来……世子打算怎么做？”
“阿鸾不是有主意了？”裴定挑眉反问。
心思被道破，谢鸾脸色微窘，半晌才开口，“诚如世子所言，我父亲和景瑞目的早已达成一致，若不出意外，景瑞定会选我为妃，届时还望世子能……”
这倒是有些出乎裴定意料，“若阿鸾愿意，本世子可即刻进宫请陛下赐婚，何故要等到下个月选妃？”
谢鸾不欲瞒他，“这些年谢鸣凤一心想嫁进四皇子府，我母亲和兄长亦替她筹谋多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后来居上。”
“原来如此，”裴定会意点头，旋即说道，“阿鸾早有应对的法子，本世子反倒成了多余的了。”
谢鸾忽而有些想笑。
她原也不想让裴定替她挡了婚事，是他先误会的。
凭着心里那点私心，她也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
谢鸾缓缓起头，“倘若世子认为不妥，我……”
“可以，”裴定答应得干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谢鸾看着他。
裴定理所当然道：“好歹相识一场，有旁人在场也就罢了，私底下阿鸾一口一个世子，不觉得太生分了？”
谢鸾瞧看他脸上少有的较真，张了张口，才想起自己上一世一直唤他世子，哪怕他后来袭了王爵，奉命出征，她对他的称呼也从未变过。
不待她改口，裴定陡然靠近，“阿鸾可唤我的字。”
谢鸾眉头一皱，摇头，“世子的字是陛下取的。”
裴定不屑般嗤笑一声，下一刻唇角的笑意就消失了。
当年他及冠，是老皇帝替他取的字，此事除了皇室那几位，并无人知晓，谢鸾两个月前才回京，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她连赵家的秘辛都了解得这般清楚，知晓他表字的由来，倒也不稀奇了。
“一个称呼罢了，阿鸾还顾忌这个？”裴定轻描淡写说道。
谢鸾却道：“我以为，世子不会喜欢这个名字，也不适合这个名字。”
“哦？”这话可把裴定逗笑了，“何以见得？”
谢鸾默了默，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循者，遵循，谦逊，顺从也，世子这一世，不该被这一字束缚。”
裴定沉着脸看她半晌，突然笑出声，“你还真是……”
了解他吗？
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惊到了。
可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谢鸾，他便觉得谢鸾熟悉又陌生，仿佛……他们上一世就该灵肉相合。
裴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而问道：“谢家的人对你不好？”
话题跳跃太快，谢鸾一时没跟上，“什么？”
裴定自是不会告诉她，这些日子他命人看着国公府，国公府这些人的嘴脸，他比谁都清楚，换句话说道：“谢家人若是待你好，便不会让那个养女代你进宫。”
这倒是，但谢鸾无意博旁人同情，哪怕对方是裴定。
裴定看出她心中所想，“阿鸾一个人在谢府，本世子不放心，你身边那个丫头……”
那丫头指的自然是苕春。
方才裴定便注意到了苕春，看出她是谢鸾信得过的人，否则谢鸾发现他之后，也不会当着苕春的面唤他出来。
“这样吧，本世子送你一个丫头。”见她犹豫，裴定已替她作了决定，“多少比你那丫头中用些。”
不远处的苕春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往廓桥那边瞅了一眼。
早知姑娘与裴世子说这么久，她就该回去替姑娘取一件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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