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锤对于参加供销总社的会议并不感兴趣。
柳晏荷在得知后，却顾不上休息了，撅着屁股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通，找出来一套毛呢料的中山装。
“明天是正式场合，得穿得体面一点。”
李铁锤一眼便认出了这套衣服，回想起当时，自己回京城时，柳晏荷满心欢喜地特意前往京城百货，花费了整整十块钱，还用上了两张珍贵的布票，才将这套中山装买下。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应声道：“好嘞，听媳妇儿的，你眼光肯定错不了。”
说完，李铁锤将柳晏荷揽在了怀中吧唧了一口。
“讨厌，娘还在外面呢。”
小柳姑娘吃一堑长一智，无论糙男人如何哄骗，都绝对不屈服。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铁锤，出来喝王八汤了。”
柳晏荷：“.......”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李铁锤早早起身，换上那套毛料中山装。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番衣领，随后跨上自行车，迎着清晨的微风，一路向着京城供销总社骑行而去。
当他踏入会议室时，会议桌旁早已围坐了十几个人。
见他进来，有几个领导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纷纷向他打招呼。
李铁锤在供销总社工作的时日并不长，仅仅知道这些人皆是供销总社的领导，然而他们的名字，他却一个也叫不上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一一微笑回应，而后快步走了进去。
章副主任坐在一旁，远远瞧见李铁锤，赶忙伸出手，朝着他用力招了招：“铁锤处长，这边坐。”
“章主任，可有阵子没见您了，您这精气神儿，看着是越来越年轻了。”
李铁锤一边缓步朝着章副主任走去，一边热情地与他闲扯着，同时，眼神敏锐地观察着会场内的情形。
他发现，参加会议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座的无一不是各个部门的一把手。
常言道，会议人数越少，商议的事情便越是重要。如此看来，供销总社此次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正如李铁锤所预料的那般。
片刻之后，供销总社的梁主任笑容满面地陪同一位身着灰色中山装的大领导走进了会议室。
李铁锤定睛一看，竟是那位经常在新闻中露面的大领导，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唰”地站起身来。
那些部门的领导们见状，也纷纷迅速起身，会议室里一片肃然起敬的氛围。
大领导微笑着，冲着众人摆了摆手，语气和蔼地说道：“大家别这么紧张，今天我来这儿，只是列席会议，你们就当我这个老头子不存在就行。”
大领导的语气虽说轻松随意，可李铁锤却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风雨将至的气息。
以大领导这样的级别，亲自来到供销总社，原因只有一个——镇场子。
这就意味着，当下的形势已然严峻到连梁主任都难以掌控的局面了。
想通关节后，李铁锤扭头看去，果然，有好几个部门领导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只可惜没有提前跟章副主任沟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铁锤原本对这场会议没有什么兴趣，现在也提起了精神。
梁主任待大领导安稳落座后，大步走到为首的位子上。
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朗声道：“大家伙都静一静。自从全国供销总社脱离商业部后，供销社便朝着全民所有制的商业模式发展。
不过，最近这一年来，全国供销系统，尤其是基层供销系统，出现了诸多严重的问题。”
说着，梁主任朝着旁边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心领神会，迅速将一份份材料分发给参加会议的每一位同志。
李铁锤也接过一份，只见材料足足有四五十页之多，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地供销社的核算情况。
从核算数据来看，各地供销社的经营状况着实不容乐观。
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比如，京城MTG区清水镇供销社，去年一年竟然亏损了将近五万块钱。
要知道，这可是七十年代的五万块钱，数额相当惊人。
七五年二月，全国供销社进行重组，省级社、县级社相继恢复，并正式纳入官方序列。
但即便身处官方序列，也依旧需要核算成本，考量经营效益。
“供销系统若再不做出改变，不但无法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还极有可能成为拖后腿的存在。对于这种局面，大家先畅所欲言，议一议吧！”
梁主任是一位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大领导，即便有大领导在背后撑腰，他也并未直接抛出自己的观点。
如此一来，既能充分摸清下属的真实想法，又能为后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做好铺垫。
果然，梁主任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急性子的领导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主任，下面的供销社之所以利润微薄，甚至出现亏损，这其中是有复杂的历史因素的。”
“特别是近年来，街道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许多私营店铺。
他们成本低廉，商品价格也跟着压低，如此一来，到咱们供销社买东西的人自然就少了。”
“对对对，咱们供销社的主要任务是保障物资供应，怎能仅仅以利润来衡量咱们的工作成绩呢？”
……
一时间，会场内议论纷纷，嘈杂声不绝于耳。
大部分领导都在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试图为供销社当下的困境开脱。
对于这种状况，李铁锤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无论供销社的效益如何，供销社内的领导和职工每个月都能雷打不动地拿到固定工资。
在这种安稳无忧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将供销社的效益放在心上。
当然，李铁锤心里清楚，供销社的发展实际上受到多方面因素的综合影响，绝非他一己之力能够改变，他也从未想过要强行扭转乾坤。
于是，他索性往椅子上一靠，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梁主任听着那些议论声，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如墨，一点点黑了下去。
这些人就如同温水中的青蛙，全然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然悄然临近，正一步步逼近。
他正要猛地拍桌子发火，不经意间瞥见李铁锤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样子。
梁主任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余温温室建成后，李铁锤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完全没有身为二处处长应有的自觉性和责任感。
“铁锤处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啊？”梁主任的声音在会议室里陡然响起，打破了原有的嘈杂。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李铁锤。
其中，有不少人满脸疑惑，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谁是铁锤处长？等顺着梁主任的目光看到李铁锤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那个种菜的社员啊。
李铁锤以重拳教训楚阳这件事，在供销总社内部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毕竟，就算楚阳再过分，他也是供销总社的一位领导。
如果李铁锤对他有意见，完全可以通过内部渠道解决，何必要直接把人送进笆篱子呢？
大家心里都在犯嘀咕，今天李铁锤能把楚阳送进去，那以后保不准也能把他们送进去。
在这种担忧的心理下，那些领导们自然对李铁锤心存不满。
正好李铁锤出身社员，又负责种菜相关事务，于是，便有人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种菜的社员。
只不过，李铁锤平日里极少在供销总社上班，对此一无所知。
听到梁主任的话，李铁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站起身道：“主任，我文化程度不高，仅仅只有小学文化水平，所以也不懂啥高深的大道理。不过，我是从靠山屯走出来的，在我们靠山屯有句俗话，叫做：供销社的门难进，售货员的脸难看。”
此话一出，会场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紧接着，一个领导“噌”地站起身，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李铁锤，大声质问道：“铁锤处长，你这是在公然指责我们供销社的服务质量差了？”
“是啊，铁锤处长，你现在也是供销社的一员，你怎么能打自己的脸呢！”
“铁锤啊，那些没文化的社员不懂，你还不懂吗?”
一时间群情激涌，李铁锤成了众矢之的。
“啪啪啪！”
梁主任猛地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呵斥道：“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铁锤只是提出一点意见，你们就这般上蹿下跳，如此态度，下面的售货员还怎么搞好服务工作？！”
“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人诬陷咱们供销社啊。”还有领导不依不饶。
梁主任摆摆手：“让铁锤继续讲下去。”
刚犯了众怒的李铁锤神情如常：“前些年因为物资紧缺，掌控销售物资的售货员就拥有了分配物资的权力，部分素质不高的售货员趁机拿捏顾客们。这才让供销社在部分社员心中落下了坏名声。
当然了，这并不能否定咱们供销系统的功劳，咱们这么多年来已经做到了在全国各地都有销售点。
在物资相对匮乏、工业基础薄弱的时期，供销社有效地保障了城乡居民基本生活物资的供应，稳定了物价，对推动农业生产、促进工业与农业的衔接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听到李铁锤先是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供销社，随后又客观公正地表扬了供销社，一直闭目养神的大领导缓缓睁开眼睛，饶有兴致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又有一个领导站起身，大声说道：“李铁锤，你啰里啰嗦地讲了这么多，到底有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咱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啊？
提出问题谁都会，但若只提问题，却不想着解决问题，那纯粹就是来找茬的！”
梁主任皱眉头：“老张啊，现在是在开会，开会就是要各抒己见，不要上纲上线。”
他扭头看向李铁锤：“铁锤，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李铁锤清了清嗓子，沉稳地说道：“主任，我相信，无论是上面的领导，还是您们这些管理层，肯定已经深入讨论过咱们供销系统的现状了。
可以说，随着物资紧缺程度的逐步缓解，随着政策的不断松动，咱们供销社的角色也必须要做出相应的转变。”
“角色发生变化？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说法，铁锤，你继续。”
“咱们供销社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完整的销售网络，可以说无论是偏远的山村，还是海岛上，都有咱们供销点。
这也就意味着咱们需要花费巨大的成本来维护这些供销点。
不过这些供销点的作用却是不可取代的。
它犹如国家经济体系中的毛细血管，遍布城乡各地，将各类生产资料分配到生产队、工厂等生产单位，同时把农副产品收购上来，输送到城市及其他需要的地方。”
大领导一边听着李铁锤的发言，一边缓缓点头，脸上露出认可的神情。
这一幕被不少领导看在眼里，那些原本还想站起来反对的领导，此时相互对视一眼，纷纷选择闭嘴，不再接话茬了。
李铁锤接着说道：“咱们供销社的未来发展，归根结底，还是要紧紧依靠这些供销点。
这些供销点可以充分发挥其长期扎根农村、熟悉农业的独特优势，积极开展农业社会化服务。为农户提供农资供应、农技培训、农产品销售渠道拓展、农业信息咨询等一站式服务，全力助力农业现代化发展。
另一方面，对于城市内的供销社，咱们要逐步推动其商店化转型，让供销社成为顾客能够享受到舒心购物环境的场所。
同时，对于那些靠着供销社吃供销社、尸位素餐的职员，必须坚决予以清退。”
李铁锤的话音落了，会场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供销社职员一直是铁饭碗的象征，如今李铁锤竟然提出要砸掉人家的饭碗。
这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领导互相对视一眼，想要站起身。
梁主任轻轻咳嗽两声：“铁锤啊，你对于小供销点的看法非常正确，实际上，上面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城市内的供销社.....”
就在这时，那位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的大领导，突然开口了。
“既然李铁锤同志有这个想法，咱们不妨大胆试一试。”
“试一试？”梁主任也愣住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大领导。
大领导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供销社不是有个亏损最严重的供销社吗？就让李铁锤去担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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