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乔在挂掉电话后，递给石家市黄棚国营旅店值班大妈两毛钱，转身回了房间。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扯起被褥躺到了床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张乔的认知。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所有人都要遵循规则，如果有人敢违反规则，肯定要受到铁拳的惩处。
但是，现在她感觉到有点茫然。
“希望铁锤能有办法吧....”张乔是一个非常自立自强的女人，但是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现在她在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竟然想要依靠别人。
拉灭灯泡，张乔陷入了沉睡中。
第三天一大早，张乔是在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的。
“谁啊。”她一边回应，一边顺手抄起了棍子。
“是我！”
隔着门，声音有点变形，张乔感到声音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她将棍子拿在身后，走过去拉开门，看到是李铁锤，心情顿时松懈下来，忍不住扑进李铁锤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李铁锤被她这一行为弄懵了，手里提着的铝制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乔埋在李铁锤胸前的脑袋轻轻点了点，攥着他工作服的手指关节泛白。
这个总把“我能行”挂在嘴边的女强人，此刻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树叶，在他怀里簌簌发抖。
“张乔，你注意点，这里是旅馆。”李铁锤手足无措地拍着张乔颤抖的肩膀，转身看了看那个旅馆的值班员大妈。
大妈正用诧异的眼神瞪着他们两，脸上已经写满了“这是对狗男女，我马上去派出所汇报”的字样。
听到李铁锤的话，张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站起身擦了擦眼泪。
再看到值班员大妈，她的脸顿时红得跟猴屁股差不多。
李铁锤指了指张乔：“我们是同事，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是吗？咳咳，年轻人悠着点，咱们这里是正规旅馆。”值班员大妈见两人都穿得正儿八经，也不像街头那些混子，隐晦的警告了一句，这才离开。
等她离开后，张乔再看看李铁锤，想起刚才的事情，脸更加的红了。
她四处看看，见到铝饭盒，连忙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两个驴肉火烧。
“这是你给我买的？”
“先吃吧，吃完了，把情况给我讲一遍。”李铁锤点着烟，态度有些冷淡，坐在了椅子上。
张乔偷瞄了他一眼，拿起了驴肉火烧，火烧已经凉了，但是味道可真是好啊。
张乔吃完，李铁锤也把事情搞得更加清楚了。
张乔在遇到了那些小混子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寻找黄棚供销社周主任的帮助。
周主任却表示不清楚那些混子的底细，让水电料商店自己想办法。
随后，张乔又把情况汇报给了街道上，街道上的同志虽然重视，但是不能整天守在水电料商店。
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黄棚供销社的周主任应该是了解内情的。甚至在帮助那些混子。”李铁锤说出了第一个判断。
张乔有些呆愣住了：“不应该吧，周主任是供销社的人，为什么要帮那些混子？”
“供销社的人....呵，供销社里就是因为像周主任这种人太多了，才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李铁锤唏嘘一句，接着说道：“你刚才已经讲了，对方要五个名额，这些名额正好是你打算在石家市招聘的人员数量，除了周主任知道外，还有谁知道？”
此话一出，张乔的脸色变了。
“现在店面还没布置完成，招聘工作还要等好几天，我只在跟周主任对接的时候，提过一嘴。”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刚来的时候，周主任特别热情，我还以为遇到了好人，没想到.....”
李铁锤笑了笑：“你可千万别小看了供销社主任，职位不高，但是在当地却都是头面人物，周主任怎么可能会不清楚那些混子的底细。”
张乔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被周主任给耍了。
“现在咱们怎么办？供销社这边指望不上，街道上也没办法。”
“放心吧，既然我来了，那么这问题也就解决了，你赶紧吃，吃完了还要办事儿。”
听到李铁锤的话，不知为何，张乔一下子放下了心。
她拿起驴肉火烧放在嘴巴慢慢咀嚼。
....
张乔这次来到石家市，带了小刘和小陈两人，为了防止两人受伤，所以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吃完饭，张乔到隔壁把两人喊起来，介绍了李铁锤。
小刘和小陈都是后来才进入水电料商店的，只知道张乔的背后有个大佬撑腰，见到李铁锤，自然明白了他的身份。
“你们要是害怕的话，现在可以回去，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李铁锤把自己计划简单讲了一遍，然后说道。
小刘和小陈都齐齐摇头。
他们虽然不清楚为何要让他们跟往日一样工作，但是也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两人都是返城青年，在乡下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回城之后，经历过找不到工作的痛苦时光。
在进入水电料商店后，两人都意识到这是干一番大事业的地方。
特别是，两人刚进水电料商店，张乔就给两人开出了每个月五十一块钱的工资。
这工资相当于工厂里六级老工人的工资了。
机会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李经理，您放心，我是从大西北那边走出来的，当年跟野狼搏斗过，绝对不害怕。”
“是啊，我在农垦建设兵团当过知青，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
这也是李铁锤要求所有职员为返城知青的原因。
这些知青在乡下得到了磨炼，无论是心性、素质还是积极进取心都远超留在城里的那些青年。
李铁锤把两人的名字记在心中，点头：“那好，你们跟着张乔经理一起继续布置店面。”
张乔带着小刘和小陈两人出现在水电料商店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黄棚供销社的周主任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看到几人，周主任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异色，他歪歪扭扭的骑着自行车走过去，停在了水电料商店门口。
“张经理，你们怎么又开工了？”
张乔笑了笑：“周主任，没办法啊，供销总社那边催得很紧，我们耽误不起啊。”
“可是...害，你别怪我多事儿哈。”周主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叹口气道：“你不了解昨天那帮人，他们可都是地痞无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良心上过意不去。这么着吧，你先停手，我找人从中间跟你们说和，怎么样？”
张乔如果不清楚他的真面目，此时还真以为他是关心自己。
现在嘛，张乔想起了李铁锤的叮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笑了笑：“周主任，能够说和自然是最好了，不过怎么个说和法呢。”
周主任还以为张乔已经害怕了，咳嗽两声，压低声音：“我了解那帮混子，他们就是想要几个职位，这职位给谁不是给，咱们是瓷器，犯不着跟这些石头碰。你就把职位给他们吧。”
周主任这话正证实了他跟天哥那帮人脱不了关系，张乔确定后，也没心思跟他拉扯了。
“周主任，我也没办法，这是公方经理李铁锤同志的决定。”
说完，张乔不再理会周主任，带着小刘和小陈进到商店里忙碌了起来。
周主任冷哼一声，啐口吐沫：“真以为自己有李铁锤撑腰，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进到供销社里面，没有理会那些售货员打招呼，急匆匆的进到了办公室里，拿起电话摇动一番，接通了京城。
“喂，陈主任啊，我是老周，黄棚公社的老周。对对对，你让我盯着水电料商店这边，我哪能不上心呢。”
“我给您汇报啊，张乔那丫头还没服软，又开始忙活了。”
“什么?您要动手了！”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话，周主任的脸色变了：“会不会出人命啊....”
“是是是....我听您的。”
挂掉电话后，周主任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了。
“这事儿是越闹越大，不会热火烧身吧？”
想起这事儿，周主任就觉得有些闹心。
事情还得从供销总社的一纸公文说起。
张乔拿着公文来到黄棚供销社，找到周主任，请他把供销社的几间空门脸腾出来，租给铁锤公私水电料商店。
周主任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让自己的侄子陈震进到水电料商店工作。
毕竟他也听说水电料商店是供销总社力推的，职工的工资很高。
他原本已经在陈震面前许下了诺言，谁知道张乔竟然没有给他面子。
周主任这才想着让陈震找天哥去敲打一下张乔。
谁承想，这个时候，京城供销总社分管石家市的陈行年主任插手进来了。
他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跟天哥拉上了关系，让天哥狮子大开口，索要全部的职工名额。
还让周主任全力配合天哥的行动。
周主任太清楚天哥这种人了，压根不想再插手，现在却被逼到了角落里。
“算了，算了，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现在只希望天哥那帮人能够下手轻一点，留张乔那丫头一条小命。”
唏嘘两句，周主任拿起了一份报纸，倒了杯茶水，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
陈震今天的工作并不繁忙，只是收了一块手表和两辆自行车。
卖贼赃的一般有两个时间点，一个是清晨，那些晚上得手的小偷，担心被人发现，会把贼赃出手。
另一个是深夜，夜深人静，不招人眼。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陈震的工作就是跟一旁青皮蹲在废品店的门口吹牛打屁。
当然了，这也是正经工作。
一旦街道上来人巡查，他们能第一时间四散逃跑。
不过由于天哥经营的很好，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对钩！”
刚甩出两张牌，只见天哥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
小混子们纷纷拿着牌站起身跟天哥打招呼。
“把牌收了，都跟我进来！”
见到天哥脸色严肃，陈震的心头猛地一颤，他突然捂住了肚子：“哎吆，肚子疼，不行了，我得去茅坑。”
天哥停下脚步，看了陈震一眼：“今天晚上正好还需要一个守门的，免得大海那帮人抄了咱们的老家，震子，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留在家里吧。”
听到这话，陈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事情跟他预料的一样，天哥又在准备什么大行动了。
天哥做事谨慎，每次都会提前半天时间准备，并且还要把所有小混子都聚齐，跟部队一样，召开一次战前会议。
陈震靠着这种敏锐的感觉，躲过了不少次行动。
“是是是，天哥，我保证好好的看家。”
陈震连忙点头，然后躲进了茅坑里面。
整个会议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陈震一直守在废品店的门口。
几个小混子走出来，手里拎着钢丝锁，有两个还拿了砍刀，陈震看到了，心中一跳。
“二哥，有什么大行动啊，竟然动刀了？”
陈震佯装不在意的递出根烟，问了一句。
要知道，小混子打架很少会动刀子，大家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把自己送进笆篱子里。
那个名叫二哥的混子接过烟，咧着嘴笑道：“还不是水电料商店那娘们，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天哥，天哥晚上要拿她立威。”
“不至于吧，不就是几个工位嘛，用得着要人命吗？”陈震吓了一跳。
二哥也有点纳闷：“谁知道是咋回事呢，不过天哥刚才已经说了，即使不要命，也得给她留点记号。”
刚说完，远处传来天哥的声音，二哥连忙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陈震看着那些正在做准备的小混子，心中有些难受。
他只不过是想要个工位。不想害人，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陈震虽然有些懒，游手好闲，却不是那种黑心肠的人。
一想到有人可能因为自己提供的消息丧命，他就浑身不舒服起来。
陈震犹豫了半天，咬了咬牙，站起身喊来一个小混子：“哥们，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你先帮我顶下。”
说着话，他从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递过去。
“快去吧，记住到城里的医院，别去找土医生啊。”
“知道了。”
陈震骑着自行车出了黑废品店，一路狂奔，来到了水电料商店门口。
隔着玻璃，他看到那个京城来的经理，正带着两个年轻人在店里面忙活。
张乔抬起头也看到了陈震：“你是那个混子？”
陈震连忙摆手：“张经理，我是来帮你的，有人要收拾你们，就在今天晚上，你们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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