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易雨微微诧异的目光，若是以往的留云很可能就此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此刻的后者却像没注意到一般，仍然自说自话。
“你说毛毛虫过河的唯一办法，就是变成蝴蝶——放在童话里很美好，然而现实，从来都不是结局温暖的童话。”
留云眼底闪过一抹怅然之色，轻声叹息。
“在我看到的世界里，即使变成蝴蝶也到达不了彼岸，因为沿途有着雷鸣交加、浪潮翻涌，稍不注意就会将人湮没。”
“除非，有一条在两岸间摆渡的船…”
“属于我的那条船，就是荧。”
“如今，我总算渡过了那条业障深重的河，能去岸上看看了…真好啊。”
两人从未见到过的清丽笑容出现在女子脸庞上，犹如陌上开花，群芳争妒，连璀璨的星空也不禁自行惭愧。
三人重新陷入了沉默，雨水滴落在身体上，如同倒计时的钟声。
留云重新睁开眼，露出纯洁少女般天真的笑容，语气没有一丝冷艳，流淌着满满的温情。
“除了你们，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甘雨，那孩子的性格，总是很难和人相处。”
“说起甘雨，我总是跟别人讲她小时候的事，你们还记得吧？”
见到荧和易雨轻轻点头，留云微微一笑，眼中焦距涣散，似乎陷入美好的回忆中。
“记得很久以前，那时的她初长成人，还没有担任月海亭的秘书，因此经常有时间带着我逛街。”
“跟现在一样，我逢人就讲她小时候的经历，为此让她社死了好多次…嗤…”
“那时的甘雨气呼呼地追在我后面，两个腮帮鼓得跟馒头似的，可爱极了。”
“可就算我总这样做，她依然会带我逛街，就像陪着自己的姐姐一样…”
荧眸光中掠过好奇之色，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总爱讲那些事？换个别的不好吗？”
“因为我怕她孤独。”
幽幽的话语声落下，莫名的压迫犹如潮水般涌来，荧眸光黯然，不知所云。
留云似是察觉到空气中的变化，嫣然一笑，想活跃一下氛围。
“人们常说，天才都是孤独的，或许也得益于那份心性，作为仙人的甘雨在工作上天赋卓越，年光催度，很快成为七星不可或缺的秘书。”
“虽然我挺高兴的，可惜她工作渐渐忙了起来，很少有时间陪我了…”
见到两人丧乱的表情，留云意识到自己又将话题带入了低谷，无奈一笑。
“好吧，我承认自己其实不是很会找话题…可能这也是总跟别人聊甘雨往事的缘故吧。”
“哈哈哈，你们两人都是很好的听众，就像归终和帝君一样宠着我，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说者…”
荧攥住了女子的手，声线哽咽：“不，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愿意听！我还想听你说好多好多的话…”
留云闻言忍俊不禁，她将目光转向易雨，语气逐渐低落下去。
“其实，你给本仙起的擅长聊天真君倒也不错，总比理山的两块禽肉真君好听…”
这句话似乎用走了她大半力气，周身的光芒变得更加微弱，身形虚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易雨醍醐灌顶，连忙取出那条桂花手链放在留云的手中，声音颤抖。
“留云，别睡！快看看，这是那位名叫红袖的侍女留给你的！我们在边界遇到过她不愿离开的魂体！”
听得“红袖”两个字，虚弱的留云缓缓睁开明眸，见到手链的一刻，绽放出释然的笑容。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啊…红袖，那个立誓要永远陪伴我的乖孩子…”
“真好啊，她没有违背当初的契约，我也没有，我终究还是证明了，速度可以超过时光的流逝！”
留云眼中流光溢彩，认真地凝视着手中桂花手链，轻轻用指尖蹭触，倏然一笑。
“还是用的四季桂么，这个笨蛋，肯定是故意的！我跟她说过最喜欢金桂！”
“可惜这世上，哪有永远的四季如春啊…”
留云缓缓摇了摇螓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易雨。
“现在是什么日子？”
易雨心中一阵绞痛，仍然回答了她的问题：“正好戌月中旬，怎么了？”
留云露出恍然的神色，轻松地笑了起来。
“差点忘记了…这是金桂盛开的首日啊！”
“曾经的我、帝君、归终，我们三人总会抛下手中一切事务，去往奥藏山载酒同游，共赏桂花。”
“真想，再去那里看一看啊…”
留云将桂花手链攥在胸口，身形化为蓝白色的流光，随着清风渐渐散去。
“这世间，根本不该有什么无名笔。”
这是女子留在俗世最后的一句话，却听不出多少恨意，反而带着一丝轻松的释然。
留云的娇躯化为沙砾向着绝云间飘去，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居，最终只留下一片冰蓝色的羽毛。
她终于能见到心中挚爱了。
易雨和荧一同捧着那根羽毛，手臂上仿佛压着山岳般的重量。
他忽然想起钟离的那个问题，让他在珍视之人和苍生之间做出抉择。
当时易雨的回答是成为新的天理，其实是个巧妙的诡辩，两者之间他都不想放弃，也没有给予钟离想要的答案。
若将这个问题抛给留云，后者千年前的选择显而易见，为了珍视之人甘愿付出一切，甚至不顾珍爱过的苍生。
易雨能理解她的感受，相爱的人从来都是自私的，只愿为对方开花。
但现在的留云，在心境突破后做出了改变，她的选择和易雨一样。
放不下苍生，也放不下珍视之人。
这样的选择必然会付出代价，留云的代价，便是付出了生命。
荧如遭魔怔地不断摇头，水眸通红，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易雨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两人紧紧依偎，风雨飘摇，可怜的人们唯有相互拥抱着取暖。
而在他们怀中，那根蓝色羽毛散发着略微的暖意。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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