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有着生死之仇的人，都平静得可怕。
司怀铮在她刚落下话音，就开口问她：
“你为何急于撇开柔嫔的关系，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看你这般为四皇子筹谋，不惜动用御影卫，触怒父皇也要杀了六弟，不像是要挟与被要挟的关系。”
山栀在屋顶抱着膝盖，点头，就是就是。
如今方洛之死，算是真相大白了吧？
至少有一点，太妃跟皇后的说辞，吻合。那就是，方洛确实利用陷害过贤妃。
贤妃啊，居然真是个可怜的笨蛋美人。
至于方洛，不管是不是因为离魂散的原因，也不管是谁口中说的故事，这个女人，也许漂亮，也许聪明，可山栀她喜欢不起来。
司怀铮身上的伤疤还交错着。
屋内，太妃沉默良久。
才嘶哑开口：“真相便是，我看阿珏顺眼，仅此而已，信不信，不在我。”
司怀铮突然轻笑出声，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太妃不解。
司怀铮说：“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
“可是我现在不打算杀你了。就当谢你告知当年真相。实不相瞒，知道母妃确实因方洛受了罪，却接纳了我，我有点高兴。冲着这点高兴，不杀你。”
太妃惊愕，不可置信，无力的身子小幅颤颤，随即又觉得满心苦涩。
她语带悲凉：“贤妃，小毛病不少，确实不错。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不管你想不想，你都下了刺杀六弟的命令。你我皆知，此事抹不开。若你不另生事端，从今以后能活一天是一天。若母妃有事，我便杀了柔嫔。若你以今夜之事于父皇面前搅弄，我还会杀了宋初。”
太妃双眼陡然睁大，双唇哆嗦，脑子里一片嗡嗡嗡的声音。
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急切的问司怀铮。
“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料想，你应该很看重柔嫔和她父亲。或者，你想跟我说另外的故事？”
太妃没有动静，司怀铮才撂下最后一段话：
“你可以赌，赌你如今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也可以赌我敢不敢违逆皇命，让这皇宫，甚至这宫外某些人家，血流成河。”
“或者，你也可以赌，赌我有没有本事，圆你此前心中最后的奢望。不过那便要看，你还能给我什么，还能做什么。你让我省事，我说不定会放过他们。”
司怀铮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太妃紧闭双眼，面色极端痛苦。
-
迅速回到宸佑殿。
山栀啧啧喃喃，想不通，不确定。
“你说，太妃跟柔嫔，到底什么关系？你最后说那话什么意思，太妃还想要什么？”
司怀铮把人推上床，一边帮她脱鞋子一边说。
“别想了，我胡乱刺激一番罢了。至于她跟柔嫔，估计跟屈家有关系，当年屈家灭门案，或许有内情也不一定。
若要查，还是有几条线可以查的，太妃，柔嫔，陈文翼，宋初，这些人，或多或少，应该都知道些内情。
她不想说，便不说。
她若还有在乎的人，应当不会再利用自己那已经不值钱的身份，找母妃和六弟的麻烦了。”
山栀把脚缩上床，盘腿坐着，弯身看向他。“你变了，居然没杀她。”
司怀铮脸色堪称柔和，“嗯，给她一个机会。”
事实是，司怀铮赌太妃翻不了天。也想看看，威胁面前，太妃还有没有筹码，跟他谈条件。或者……
如果他料想得没错，有太妃的只言片语，陈文翼的配合度，应该更高一点。
虽然就算没有太妃，他也有把握吃下陈家，可毕竟陈寅是小六的师傅，还是不要闹太难看的好。
做人留余地，别什么都自己去争夺，有时候等别人送上门，会好一点。
山栀那脑瓜子，哪能想到这些。只觉得司怀铮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摸摸他狗头叮嘱：“我知道你什么都心里有数，有些人该杀还得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知道吗？”
司怀铮笑着凑过去亲了一口。
“知道，睡吧。”
给仇人翻身寻仇机会？他不会。
帮山栀掖好被角，他颇感寂寞的，往自己床榻走。
-
一个时辰后，药效尽失。
太妃起身，于黑暗中呆坐很久。
久到外面的施嬷嬷也从迷药中醒来。
施嬷嬷直觉不对，慌张入内，看到坐在床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太妃，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太妃只是问：“你说，我算是报仇了吗？”
“当然，赵家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太妃垂泪，“可我还没出手，司怀晟就死了，赵盼给皇上下毒以致赵家满门被斩，也不是我揭露的。之前，我甚至都没法说服皇上，为屈家平冤，赵家白家一倒，皇上或许能做这事了，可人都要死光了，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思……”
施嬷嬷陪坐于床边，“他们恶贯满盈，所以仇人不止咱们。就算对方不出手，司怀晟也没法从西关回来……”
太妃停止低泣，抬头，面色重新变得平静。
“别说了，总之是我败了。没有人是干净的，入了这皇宫，心中有所求，就没人是干净的。”
“您怎么了？”
“她儿子，报仇来了，却不是为她。”
施嬷嬷没听明白，只得又问了一句：“太妃，您说的是？”
太妃沉痛的闭上眼睛：
“一切已成定局，我以为自己藏得够好，却不想有人更厉害。
他是不是不能再受刺激了？
那便结束吧。
该结束了，我不能让屈家最后的血脉，死于非命。”
-
约定的时辰。
六皇子一脸不悦，磨磨蹭蹭去找嘉和帝。
陈寅说的话他勉强都听懂了，可是他不愿意。
他不想！不想让皇兄去北边。
听说那边又冷，又苦。
陈寅说，西关安定，安王腿疾，该退养了，留两员老将在西关足够。
以后，北方才是更应该关注的地方。
说司怀晟死，赵家灭，白家只有远在北边的人因不知者无罪暂且逃过一劫，已经离了心。
说父皇现在没有赶尽杀绝，是因为没有精力，也没有人。
如今，人选有了，就是皇兄。
陈寅说皇兄智谋无双，父皇定是知道的，所以才出此题。
皇兄去北边，能收拢人心，取代白家两代人的经营。
对了，还要定一门亲事，一门合适的亲事，这个陈侍读没说明白。
六皇子到了殿门口，踟蹰不进。
一太监步履踉跄，匆匆而来，险些撞到他。
那太监跪于门前，双手持举一信函，含泪高喊：“寿安宫，有要事求见皇上。”
里面，嘉和帝正提笔拟诏，写到一半，听到外面隐隐的声音，让曹吉去问一番。
不一会，曹吉带进来一个太监。
嘉和帝当然是见过。
还不等他问话，太监跪着磕头。
“皇上！太妃……投缳了……”
声如惊雷，劈得嘉和帝心焦。
他张开嘴巴，想确认一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手中的笔早已跌在纸上，狼藉之处，隐约可见“天作”二字。
嘉和帝手指着地上的太监，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色一点点一点点，变得更为惨白。
曹吉看见，连忙把信拿了起来。
信封上只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字。
曹吉拿过来时，嘉和帝已经跌坐椅上，死撑着没让自己滑下去，却没有一点力气去拿这一薄薄的信封，更别提打开。
曹吉赶紧让人去偏殿叫太医。
然后才上前，“皇上，奴才先扶您去躺着。”
嘉和帝不动，一张脸白里憋出了乌青，死死盯着信封。
曹吉无奈，只能拆开。
顿了一顿，在嘉和帝的濒死般的固执视线中，帮他展开了信。
薄薄一纸，几行遗言。
嘉和帝撑着眼睛看了许久，而后一口污血喷出，昏死过去。
太妃遗言：
吾一生多艰，幸得一子，慰藉深宫凄苦。事本简平，晚景却行差踏错，无颜以对，只得以死谢罪。望吾儿勿怪，勿念。余生之力，当好好教导六皇子，续大周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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