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开
“谢平安，我要走了。”
晚霞笼罩的教室里，汪权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对谢平安说。
“是要回家吗？”
他抱歉地笑了。
“要离开恩潭市，去别的地方。”
“啊……”谢平安闻言感到一阵失落，“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几天，几个月，也可能你在毕业之前都见不到我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平安非常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如此落寞的表情。“毕业之前”这种说法都是轻的，汪权心知肚明，这次一别就是永别了。
“你要去哪？”
“这是秘密。”
“又要转学吗？”
“不，这次没人再给我办转学手续了。反正我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欺负，还不如……”
“不是的！”
谢平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把抓住汪权的左手，吓得他右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呃……我是说，要对自己有自信啊。你学习这么好，将来一定能……”
汪权的眼神游移着。
将来？
自己这种人有资格谈所谓的“将来”吗？“有将来的只有你，谢平安。”
他被谢平安抓住的手微微颤抖，“你比我要优秀得多，被他们欺负也全是我连累的。你只要有想做的事情，就绝对会去实现，在这一点上，你比懦弱的我勇敢不知道多少。”
“——汪权。”
他怔住了。
手被松开，眼前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皱巴巴的千纸鹤，覆到他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里。
“这是饯别礼。那天你给我看了千纸鹤以后，我自己也在学着折，失败了好多次，这是最成功的一次。”
小小的纸鹤身体上还写着电阻公式和乱七八糟的数字，一看就是他从作业本上随手裁了页草稿纸折成的。
汪权心中涌起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平安，你……物理很好啊。”看到那些字，不知为何，汪权突然想到要说这句话。谢平安文科学得不好，但物理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汪权有几次甚至也没考过他。
“嗯。我喜欢物理。”
谢平安望向窗外即将消失的夕阳，“说实在的，我上了大学以后，想要学天体物理学。我喜欢看星星。”
汪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翘，眉眼却是低垂的。他想，自己是真的在为谢平安感到高兴，还是在笑自己的无能？
“是啊。星空很美……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的。”
“我们都会。等毕业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去市里最高的天文台看夏季大三角。”
汪权握紧了纸鹤。
“……然后，你会指给我看，牛郎星、天津四和织女星。”“还能在大三角里找到灿烂的银河。”
说着说着，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汪权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这是在干什么？
轻率地作出约定，轻率地不去实现，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所谓的未来，更没有考虑过如何活着，只是与这个男孩相处了不到一个月而已，他就变了，这太可怕了。
“谢平安……谢谢你。”
这不是离别，而是逃亡。
他要逃离谢平安，去哪都可以，只要不再看到他的脸，不再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汪权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看上去很灿烂的笑容，挎上书包快步离开了教室。
谢平安盯着空荡荡的课桌心想，汪权曾经说过有家店的三明治做得特别好吃，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那家店的名字了。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汪权感到如释重负。
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迈着快步穿过十字路口，跑过马路，跌跌撞撞挤进小道，停在死胡同旁。
接着，卸下背在肩上的书包，咬着牙向那面砖墙死命砸去。
书包的拉链开了，教科书散落在地，与墙边的易拉罐、烟头、土石和剩骨头混在一起。
他走近那堆酸腐味熏天的垃圾，踢了一脚倒掉的垃圾桶，铁桶轱辘轱辘滚了几圈，在数学书旁缓缓停下。
片刻后，一只千纸鹤也飞落在孤独的它们中间。
这就是最后了。
他阴沉着脸转身离开。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值日表上有汪权的名字，他却早早离开了学校，谢平安只能一人干两人的活。
不过值日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会来打扰，也没有乱糟糟的说话声吵得人头大，这是一天当中自己为数不多能够长舒一口气的时间。
“小子，黑板没擦。”
“我知道，过会我会去擦的。”
说罢，他放下扫帚，跑到黑板前拿起板擦。刷毛与黑板接触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他是看着最后一个人背上书包离开教室的。
“你！你……你是！”
只见崔莉娜赫然倚在旁边的窗沿上，一条腿着地，满脸堆笑地看着谢平安。
“可算被我找到了，汪权最好的朋友，是吧？”“你——”
“哎呀。”
她唰一下跳下窗，轻盈地接住了佐谢一不小心碰掉的教尺，“小心啊。虽然我从学校毕业好多年了，但是教学用具很重要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
“不用那么看着我，我不是来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的，只不过是想问你一件事。”
在谢平安半疑惑半震惊的眼神注视下，女人缓缓开口。
“你知道汪权去了哪里吗？他被‘影谷’通缉了，就在刚刚。”
听到她的话，谢平安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是……？这……不可能啊……”“世界上不可能的事多了去了。不过别担心，只要能跟他撇清关系，你就不会有事。”
他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样稻草人似的站了半分钟左右，崔莉娜开口问他：
“今天是你们两个人值日，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他在哪？翘值日可不是好孩子。”
“我不知道。”
“给我实话实说。我理解你不想惹上麻烦，但他手里可能有我想要的情报，最好有多少说多少，否则你也是他的帮凶。”
对付这种小孩，吓唬战法大概还是能起那么点作用的，崔莉娜期待着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然而谢平安还是一直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她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他告诉我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离开恩潭市，我问他要去哪里，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好吧。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你得向我保证你没有任何隐瞒。”
“这就是全部了。”
谢平安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真的，真的没有撒谎，我们约定了不撒谎。”
可是，怎么可能呢？
汪权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啊……你会这样说，就证明……他是不是违背了诺言？”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怎么会……他在和我相处的时候，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是骗我的？我不知道，这样的汪权，我不知道……”
该说这男孩是可怜呢，还是单纯到傻的程度呢？崔莉娜想道。
无法对汪权那小鬼手下留情是真的，如果没估计错的话，他是邪恶的罪犯，是一手造成拜月神教徒杀人案——或许不能再叫“教徒”了，因为整件事与海德·尤克并无关系——的始作俑者。
也许他明天就会被杀死吧，死在肮脏的小巷里。那是最适合罪犯的归宿了。
“总之，谢谢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那么，我们回见。”
落日映在教室的大理石地板上，像跃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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