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毁灭之后
“其实，斯雷。”
阿琳以一种非常释然的态度想，“就在我被‘邀请’到战舰上去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但我从将军的背后，舰上的显示窗中，看见了地球。”
“地球？”
“是的，我们的家园。它仍然那样蔚蓝，在宇宙无数忽明忽暗的星点里，是唯一能抓住的亮色。那时我感觉它离我好近，又好远。”
“将军应该把战舰停在离地球不远的地方。据我所知，制成舰体表面的是特殊的材料，能反射特定频段的能量波，这样人类就观测不到了。他们研究那种材料的时候，我还在瓦尔哈拉工作……”
“如果有天人类真的毁灭了，你会怎么想？”
阿琳完全不听斯雷讲下去，唐突抛出的这个话题却让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我——”
“不，我换个问法吧，假如宇宙中有和人类相似度达到99%的文明，简直快要一模一样了，当人类毁灭以后，他们邀请你去他们的星球生活，你会同意吗？”
斯雷半晌才回复一句：
“可，那毕竟不是你们。”
他明白，即使真的能够做到几乎毫无差别，那个星球上也不会再有另一个画出《创世纪》的米开朗基罗、另一个写出《巴黎圣母院》的雨果、另一个奏出《二泉映月》的阿炳。他们就是他们，人类一旦消失，他们在这世上活过的痕迹也会随之流逝。
“当我第一次得知这颗星球上有能够和我们交流的智慧生命的时候，心中的孤独感被一扫而空；在那之后，便是为你们寿命的短暂而扼腕。我曾见过那样一个女人，她因为战争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处奔波，最苦的时候连饭都吃不起，只能把头发割去，换了两个面包和一碗热汤。我问她，你不感到累吗，对生活不失望吗？没想到她居然笑着回答我说，其实累极了，有时候想不如带着孩子投海算了。但战争总会结束，他们也一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看到那片海的时候，想到的不会是‘就这样死掉吧’，而是‘真美啊’。”
斯雷在讲述自己遇见过的人时总是滔滔不绝，阿琳也很乐意听，这是他两万年来的故事，也是组成他柔软心灵的重要部分。
“战争、仇恨、背叛……人类的恶行不会消失，可这个脆弱的种族却在挫折中一次次变得坚强并发展了起来。或许正像你说的那样，地球是深邃宇宙的一片蓝，而其他文明，最多只是单调的灰。”
于是斯雷和阿琳思考的终点停留在同一句话上：
我想拯救人类。
也想拯救宇宙。
“我希望总有一天，人类能够放下阶级和出身，站在同一片阳光下呼吸同样的空气。”
“我也是。”
“我希望宇宙不是那么冰冷的。”
“我也是。”
“还有希望吗？”
“一定有的。”
阿琳终于从漫长的黑暗中醒来。
眼前是天花板，场景是自己的家，然而斯雷却不知去了哪里。她没告诉他的是，如果瓦尔哈拉人能够让她的寿命与他们平齐，她也许就可以亲眼看到宇宙获救的那一天来临。
她想要这样做。
广场上的鸽子们，每天要目送大概一百五十万人行色匆匆地经过。这里是彼得保罗教堂，自1703年被建成以来，它便矗立在大地上默默地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头发花白的老人摘下帽子，缓缓地坐在长椅上，他身旁有一位早就等在那里的女子，穿着黑色衣服，一头金色长发自然散落，映出夕阳的光亮。
“好久不见，歌洛茨卡。”
女人点了点头，“您好，教授……还在影谷时受了您不少照顾。”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影谷不是已经解散了么？”
你也变了很多，原先的你是从来不留长发的。教授把后半句藏在心里，没有说。
“是的。无论是恩潭市，还是‘恐怖大王’，对我们而言都无所谓了。”
“你之前说恐怖大王是地外文明的时候，我就在想，宇宙如此庞大，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只不过这次恰好是我们。”他握紧手中的拐杖，“坚方石也是他们的杰作，而在这之前……人类对此竟一无所知。只认为那是异常自然灾害而埋头钻牛角尖的我们多么愚蠢啊。”
“阿琳——那个女孩告诉了我一切，我本来可以继续帮助她的，但我逃跑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想到前方有太多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东西，我就……”她显得有些悲伤，“我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教授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只凭她说的，甚至无法真正确认那位外星来客是敌是友，并且即使知道这些情报，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有什么大的改变。”一阵强风吹得他们身上的衣服哗哗作响，鸽子们却不当回事，有的继续停留在地面上，有的朝教堂飞去。
“但逃跑实在不像你的风格。你还活在MOW收到邮件的那个夜晚，还忘不了尤尔津斯基被杀之前交待的事情，那时你不是说怎样的牺牲都无所谓么？你手里的研究数据也是所有人付出无数心血得来的珍贵成果，多亏他们的努力，我们才得以与美国人的ESCB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即便后来ESCB制作出了人造坚方石，也不代表他们就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关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事，没有赢家。”
“阿琳与我迄今为止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她的思想永远都是纯洁而美的，她太有远见了，甚至不像是地球人，面对她我会感觉自己一瞬间被太阳照得灰飞烟灭。”
“你在她面前感觉到自卑？”
“是我觉得她不需要我。”歌洛茨卡目视着夕阳。
“教授，如果……宇宙一百年后真的要灭亡，您会做什么呢？”
“别说一百年后了，就算是五十，甚至三十年后，都跟我这个半身入土的老骨头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想法。”
教授摇摇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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