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沉睡不醒
他说，一切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面，在88个琴键的和弦里。
他也不是没去过中国。
他在寒风中听了瞎子阿炳的独奏会，到最后那些曲子只剩下《二泉映月》一首流传后世，其余的都遗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那双手中所含的凄怆，远远比乐曲本身体现出来的要多。
“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与“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坐在观众席上思考这个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家都身着华服、浓妆艳抹，但他更喜欢京剧里的旦角头上那个走起来就会发出叮铛响声的帽子。
只有人类才懂美，只有人类传承美。
而他呢？只不过是一个泊停者，被他们吸引了目光，就像停在玩具橱窗前的小孩——
在那一天，地球上的许多天文台都能观测到提尔锋所发出的巨大能量波动，但它被混杂在宇宙的无数噪音之间隐去，最终成为宇宙的一部分消失在茫茫黑暗。
只有几秒钟，或许更快，一艘巨大的战舰就彻底地从将军面前消失，比人类所说的“化作齑粉”还要细，毕竟那是可以抹消一切物质的巨炮。
他们没有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就像未曾来过这个世界。
“走吧。”将军转身离开主控室，“全舰队，继续加速！”与此几乎同一时刻，阿琳仍然在NASA执行她的检查工作。
人类已经准备向火星发射小型探测器，探索这颗未来有可能成为第二家园的行星邻居。
写好报告后，她抱起旁边桌上的一摞资料准备送到楼下去，做完这些就可以下班了。
资料不算太重，只是叠得高了一些很影响视线，在走廊上她得时常左右看看，以免撞到别人。
阿琳忙里偷闲般地开始想，晚饭要吃什么好呢？
不能与斯雷聊天的日子，生活变得无聊很多，吴晓波先生也不一定随时都有空。
重建ESCB这个目标，好像又变得遥遥无期，但是，但是——
“咣当！”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闭上眼睛前最后看到的，是半空中散落的资料，以及走廊上带着焦急的表情跑过来的同事。
…...
“患者确实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并且还不知道多久能醒过来。”
医生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身旁的帕里斯，他头上全是冷汗，并且精神也不是很稳定的样子。
“是……过度劳累吗？”
“这倒不是，她身体的各项机能都还挺正常的，也没有检查出什么基础病或是遗传病。”
“那会是什么？”
他像在自己问自己，“她一直都很健康。究竟哪里出错了？”
“无论如何，我们会尽量安置好她。不过，如果迟迟不醒来，最坏的情况……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植物人？”
眼见吴晓波的表情马上紧张了起来，医生连忙摆手，“不，这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任何患者，只要我们不放弃，都会有希望的！”
一股无名的恐惧萦绕在吴晓波脑中。
他多希望阿琳明天就能醒来，然后笑着对他说“不就是工作太累了嘛，休息会就好啦，你在瞎担心什么呢”，但扑面而来的违和感告诉他，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另一个女医生跑进病房，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您好！这里有张关于治疗费用的确认单。我们从数据库里查询到，她没有兄弟姐妹，直系亲属都早已去世，并且目前还是单身状态，如果您愿意替她支付费用的话，能否在这上面签个字呢？”
吴晓波想，一直以来他和阿琳都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不够亲密又根本不陌生，只知道她的理想是研究坚方石和重建ESCB而已，甚至对她口中的外星人都一知半解，这样的自己，该怎么去帮助她？
“我会签字的。”
说完他接过纸和笔，看都不看具体数额，就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落笔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与阿琳的距离好像比水星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要远。
医生走后，他坐在床边，默默注视着阿琳。
很久以前在恩潭市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注视她的，不过现在她不会做梦了。
床头的仪器显示她的健康数值一切正常，如果不是在她洁白的手背上不合时宜出现的输液针，他可能真的会以为她只是在安静地休息。
不过，自从那次说要离开恩潭市以后，再见阿琳的时候她的右手一直戴着手套，现在因为输液，手套也摘了下来，看样子手背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做了很强烈的思想斗争，才握住她的手指，将整只手轻轻抬起，果然发现手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暗灰色印记，很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应该不会是那种在手心里纹身的人，不如说，没有什么人会把纹身纹在手心里吧？……难道，这也和那个外星人有关？
手套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应该一直在她口袋里，后来放在枕头边了。
他拿起手套，忽然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尺寸不大，而且很轻薄，倒出来一看，是枚绿色芯片，只有小拇指盖大小，纹路还发着微光。
抱歉了，阿琳。
他想道，然后将芯片装回手套，塞进自己的口袋，快步离开病房。
既然会放在这里，一定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吧，如果能了解这枚芯片里到底有什么，说不定就能找到让你醒来的方法。
吴晓波辗转许多地方才最终找到能适配这枚芯片接口的设备，他几乎把自己认识的计算机专业人士全都联系了一遍，最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授表示愿意提供设备，毕竟他也想知道，能让天才教授都如此着急的芯片里到底装着什么。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吴晓波就急忙来到了机房，教授再三叮嘱平时这里是绝对不外借的，所以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但吴晓波比教授想象得还要小心谨慎的多，他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岔子，把珍贵的芯片弄坏了，到时候他就会成为天大的罪人。
确认过芯片完整地连接在设备上，教授便启动计算机，主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运算，直到二人面前的显示屏中，出现了一个少女的模样。
“你好，感谢你唤醒了我。”
教授下巴都要惊掉了，这是人工智能吗？现在的人工智能根本达不到这种技术，即使是最先进的科研领域也都没有啊！
“……你是人工智能？”
教授刚想要问，没想到吴晓波居然抢先一步说出来了。
“人工智能是什么？我叫做聂瓦娜，是瓦尔哈拉人。”
瓦尔哈拉？那不是阿琳经常提到的外星人的种族吗？
但教授并不知道，吴晓波就没有张嘴。
“你是……你……”
教授明显不知道提什么问题了，眼前的景象太过令人震惊，他活了半辈子积累起来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斯雷普尼尔……在哪，你知道吗？”
吴晓波又问道。“聂瓦娜”很快地回答：“你也认识他啊。跟据我的复制体同步的记忆来看，他上了将军的战舰，然后和卡由提一起，被舰炮消灭了。”
消灭——也就是，死亡？
阿琳她，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
“很遗憾，舰炮‘提尔锋’的分解是无法逆转的。”
她显现出一丝落寞的神色，“不过，我的‘心脏’还漂浮在地球附近，并没有被他们回收，那里面有一些关于他的记忆，也许能帮助到你吧。”
没用了，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教授，把计算机关上吧。”
“啊？哦，好，好……”
教授被惊呆在原地，根本没听他们刚才对话的内容，刚准备走近计算机，聂瓦娜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别关闭我！——求你了。阿琳说她还需要我。将军把我交给她，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们！”
“……什么意思？你说的，都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阿琳跟瓦尔哈拉人立了契约，要他们把她的意识复制带走，协助瓦尔哈拉发展科技，而相应的代价便是我的意识也会留在这边协助地球发展科技。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拜托，别丢下我！”
“吴晓波……你相信她说的话吗？这是不是恶作剧？”
教授想用颤抖的手去扶眼镜，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眼镜掉在了地上。
“我相信。”
吴晓波直直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纯真无暇的白发少女。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阿琳居然独自一人揽下了如此重要的，关乎两个文明命脉的事情。为什么当时她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留个心眼，追问一下她呢？
“聂瓦娜，你听着。我们现在不得不关闭你，因为现有设备的算力已经不足以再支撑我们对话了，不然这台计算机马上就会烧坏。但没关系，等到人类研制出更高等级的计算机，你会重新睁开眼睛，与我们成为好伙伴的。”
“可是，可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做完这些呢，宇宙正在不停地反扩张，马上就要毁灭了呀！”
房间里听到这句话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你说……反扩张？”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说法，但反正，是这样吧。宇宙大爆炸导致宇宙不停扩张，然而到一定的界限之后，它就像被弹回来了一样朝着宇宙中心逐渐加速吞噬，最终整个宇宙都会重新回归成一个奇点。这就是‘天启预言’，预言的内容是注定发生的，除非有人有能力去改变它。”
“什么意思？为什么——”
还没等吴晓波问完，教授就抢先一步关闭了计算机。
已经过热的主机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如果再不关闭，怕是下一秒就要冒烟，甚至爆炸了。
“听见她刚才说的了吗？还宇宙会毁灭……你信这些吗？吴晓波，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你得小心了！把这枚芯片给你的人，现在在哪呢？”
吴晓波并没有回答教授的问题，只是在原地站着等待冷却后取出芯片，然后离开了机房。
走在路上，他感觉自己都不再是自己，眼前的世界也跟往常不一样了。
人类，瓦尔哈拉人，宇宙，许多问题像绞索一样套住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啊！抱歉——”吴晓波心不在焉地走路，居然撞到了迎面跑来的报童，男孩手中的报纸散落在地，他仍然恍惚着，轻飘飘地道歉后蹲下帮忙捡报纸，还顺便买了一份，报童手忙脚乱对他说了声谢谢，就继续一边向前跑一边叫卖了。
在今天的所有新闻中，只有一条所占的篇幅最多，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那行极具感染力的大字：
“纽约时间1999年7月5日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
而在他周围，所有声音都化作了风，在午后的阳光下四处逃窜。
只有太阳见证着一切，从现在，到未来。
“1999年，7月之上，
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致使安哥鲁莫亚为之复活，
前后由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历史上南联盟大使馆被轰炸的真正时间是1999年5月8日（贝尔格莱德时间5月7日），在这个世界当中苏联并未解体，因此当作平行世界看待即可。本来在初设中还想安排南斯拉夫也发生一场“神器遗骸”引起的灾难，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采用。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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