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看不见的孩子 > 第22章 我们有相同的疼痛(2)

眼前这栋别墅让我瞪大了眼睛。
月色下,奶白色的外墙泛着柔和的光,巨大的落地窗虽黢黑,却给人无限遐想,四楼的尖顶刺破了夜幕,让人敬畏。精心修剪的草坪中央,是一个精致的喷泉,在路灯下,水花飞溅,轻轻飞舞。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从铁质的大门一路蜿蜒到别墅的铜门,两旁不知名的小花,在深夜,依然散发着幽幽的香。
抬头,我发现那些攀附在铁质围墙上的光影藤蔓,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最后一片属于夜色的风景。
而别墅两楼最东边的一间屋子,却亮着灯。
“这就是你的家?”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看着身边的程郝然,震惊地叫道,“你家也太有钱了吧?”
程郝然嘴角一扯,苦笑,没吱声。
“那个亮灯的房间是你的?”我指着两楼最东边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问道。
“是我姐姐程雨欣的。”程郝然答。
“她怎么还没有睡?”我好奇追问,毕竟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不过之前就听程郝然说他姐姐是学霸,也许学霸就是这样炼成的吧?我心想。
“谁知道?平时都很早睡。”程郝然边咕哝边沿着别墅的围墙向后走去。
我再次瞄了一眼那盏亮着的灯,抬腿跟上了程郝然。就在刚刚,程郝然告诉我,他爸爸今晚把他的宠物章鱼小不点给扔了。他趁着父母都睡着后,偷偷溜出来找,却没有找到,心理难过,就去看小说家了。
看着程郝然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决定和他一起找小章鱼。
绕过别墅,后院的景致瞬间撞入眼帘。月光倾洒,草坪像是被铺上了一层薄纱,朦胧又迷人。
草坪上,绿植肆意生长,毫无章法。那一大丛绣球花,花瓣层层叠叠,像一个个梦幻的花球,紫色、粉色相互交织,在微风里轻轻摇曳。旁边,几株向日葵虽已过了盛放期,却仍倔强地昂着头,枝干微微弯曲,叶片有些耷拉,却给这片草坪添了几分随性。还有几株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沿着古朴的木栅栏攀爬,叶片或大或小,形状各异,有的还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像是随意洒下的颜料。
角落里,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投下大片阴影,枝干粗壮而扭曲,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树下,蕨类植物肆意舒展着叶片,在月光下泛着独特的光泽。
我站在原地,彻底看呆了。本以为豪宅的后院该是整齐有序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凌乱和张扬。怪不得程郝然会找不到他的小章鱼呢?即便是白天,我想都很难在这片凌乱中找到一只小小的章鱼吧?
“这怎么找?”我弓着背,眼睛盯着地上,低声问身旁的程郝然。
“我也不知道,先找找看吧。”
“问题是这黑灯瞎火的,完全靠感觉?”看着黑黢黢的后院,我毫无头绪。
“等一下。”程郝然疾步朝着别墅的角落走去。一会儿,无数的光像萤火虫从地面上冒出来,黑夜如白昼。
良久,我的耳边传来程郝然的声音。
“许邑,算了吧,别找了。”他的嘴里满是苦涩,声音也变了调。
我起身,立直,看向他。他如一座雕塑,站在夜色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别墅,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每次就是这样,除了毁灭我最爱的东西之外,就不会别的!”
我猜想他嘴里的那个他是他的爸爸,但我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中的孩子,一定是幸福的,是欢乐的。但我第一次见到程郝然时,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种深深的悲凉。
那种悲凉和我相似。
“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我好奇地问道。
程郝然冷笑一声,指着眼前的这栋别墅,淡淡说:“就是这栋别墅。”
我一愣,不解,追问:“啥意思?和这栋别墅有什么关系?”
“豪华、冷漠、霸道又专制!”
程郝然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给我一种如石头在击打我的心尖,一颤又一颤。每一个字似乎都透着他对他爸爸的恨和不可原谅!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我爸爸都可怕的父亲吗?”我小声嘀咕。
“有时候真正的可怕,不是暴打,而是毁灭!”程郝然声音发颤。
“毁灭?”
我低声重复。此时,草坪上的那些小灯灭了,夜幕浓得如黑墨,死寂的城市在黑暗中沉默,如一座巨大坟茔。一阵风吹过,绿植的哀嚎声,落叶的扑落声,像极了一群绝望的亡魂在挣扎。
“从小到大,他不是靠毁灭我最喜欢最重要的东西来制服我,就是用语言和冷漠来摧毁我。我一直活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中。”
站在香樟树底下的程郝然,浑身透着一股极致的黑和冷,一如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突然意识到,成绩好的人还是不一样,他可以用非常精准的词语来形容父亲带给他的感受,而我这个连很多字不会写的差生,只会说可怕。
“之前没听你说起过你爸爸呢。”我突然对程郝然口中这个如恶魔般的爸爸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父亲,会比我的父亲还恶魔?
“他平时很少在家,把家当成了驿站。”
“那你很少见他,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你呢?”
“因为在他的眼里,我就是废物。他这样成功的人,怎么能允许一个废物的儿子存在?”
一股强烈的撕裂感从心底升腾,一路浩浩荡荡,让我突然喉咙发紧,呼吸急促。我的眼前跳出爸爸骂我这些话时的画面,他吐出来的每个字的力度和模样,一帧帧,都满目狰狞。
“原来,我们都有相同的疼痛。”我望向无边的苍穹,喃喃自语。
“不,我们还是不一样。”
程郝然转过身,看着我。黑夜里,他的轮廓清晰,眼睛雪亮。
“我还有一个动不动就对我冷暴力的妈妈。她虽然不像他那样直接毁灭我,但却让我一次次走进自我否定中,越来越迷茫和自卑。”
“你妈妈?冷暴力?”我简直不可思议。
凌晨的夜空静寂得可怕,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和程郝然并排坐在了草坪上的木质秋千上,眼前的别墅被薄雾笼罩着,像一座孤岛,透着冷漠的光。
“我在四年级的时候,写过一篇日记,唯一的一篇日记,”程郝然嘴角一撇,又露出了一丝哭笑,“我记得日记中,我是这样写的:我觉得自己生病了,不然怎么那么厌烦学习,厌烦生活,甚至厌烦自己?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觉得很累很累,没有力气,不想动。但我希望自己不要颓废,不要对任何东西都麻木,能真正快乐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是现在的我,变得不会开心,也不会愤怒了。我多么希望自己像小时候那样,可以因为妈妈不给我买乐高,大吼大叫,在地上打滚;可以因为姐姐欺负我,我对着屋顶如狮子般狂叫,像在和全世界宣战。但这些感觉,自从妈妈对我冷暴力后,我再也没有了。它们像阳光下的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好害怕,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我在黑暗中转头看着程郝然冷静的脸,暗暗吃惊。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内心会有这样的伤痛,还有这么浓烈的情感,关键他刚刚在说这篇日记时,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语气平淡,情绪稳定。
记得很多电影和电视剧中,家庭富裕的孩子都像泡在蜜缸里,他们压根就不用担心学习成绩,反正有很多的出路可以让他们选择。就像爸爸一直说,有钱人的孩子,可以不走我们这条赛道,他们的赛道很多,条条通罗马;即便学习的赛道走不通,到时回家继承家业,也是妥妥的人生赢家。所以在我的认知中,有钱人的父母,根本不会在学习上卷孩子,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高要求的,只要能活着,就战胜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
那么程郝然的父母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呢?如果是他的爸爸对他这样,也许是因为他爸爸在商场呼风唤雨,习惯了做强者和赢家,无法接受程郝然的平庸,这还能理解,但他的妈妈呢?看到儿子被爸爸打骂,不应该心疼和维护儿子吗?就像我的妈妈那样,每次爸爸打我时,她虽然无力反抗,但却每次为我哭,安抚我,给我疗伤。
“你妈妈到底为什么要对你冷暴力?”我实在无法理解他妈妈对他这种行为的原因。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程郝然又是一声苦笑,身子微微往后仰,抬头看向夜空,喃喃道,“四年级前,她很温柔,是我眼里最好的妈妈,但四年级后,她变了,变得爱攀比,爱炫耀。每次和我攀比的对象都是我姐姐,她觉得为啥同一个父母生的,相差这么大呢?每次炫耀的也是我姐姐,在我们的亲友面前,特别是在我爸爸面前。所以每次我被爸爸骂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觉得我丢进了她的尊严,然后等爸爸一离开家,就变本加厉地要求我,一旦我没有达到她的期待,开始对我冷暴力。”
“也许,在她的眼里,就像你在你爸爸的眼里一样,成不了他们想要的那种孩子吧。”程郝然突然转头,对着我,笑笑补充道。
“也许吧,”我舒展了一下身子,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的爸爸很优秀,他的前半生是站在光环之下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唯一的儿子不但没有站在光环之下,还不停在提醒他,他有多失败。所以,我是真的不配做我爸爸的孩子。”
“但你不同啊,你成绩比我好很多,身体也健康,而且在学校人缘也好,也是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呢。”我用手臂肘轻轻撞了一下程郝然,笑着说道。
“你觉得我这个天天在不同学校跑来跑去的人,会有好的人缘吗?”程郝然斜着眼,挑了一下右眉,反问。
我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道:“你不会是你父母领养的吧?”
黑暗中,程郝然的眼睛瞪得比鸡蛋大。下一秒,他伸手打了我一拳,生气地叫道:“你瞎说什么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和我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那为啥你父母男女混打呢?如果亲生的,爸爸打,妈妈肯定劝啊,对哇?”我翻着眼皮,嘟囔道。
程郝然沉默了一下,语气又变得低沉:“其实今晚我爸爸要把我拖出去的时候,我妈妈有哭着求爸爸放过我。”接着,他又沉默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记忆中,每次爸爸骂我,毁灭我最爱的东西时,我妈妈都会为我求情,哭得特别伤心。”
我突然想起妈妈,妈妈也是这样的。于是,我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妈妈不会反抗你爸爸吗?”
“不会,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在我和姐姐很小很小时,妈妈反抗过一次,被爸爸怒吼过后,她再也没有反抗过。”程郝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也许,在妈妈的字典里,就没有‘反抗’两个字吧?也许在她选择待在家,她也就选择了不再反抗吧?”
我心头一颤。如果程郝然的妈妈是因为没有工作,挣不到钱,没有家庭地位而不敢反抗,那么我的妈妈呢?她是一个新时代的职业女性,据我所知,挣得钱也不少,她为什么在爸爸每次暴打和辱骂我时,也不会反抗呢?
难道她的字典里也没有反抗两个字吗?还是因为她觉得生了我这样一个不优秀的儿子,对不起爸爸呢?
心脏猛地一阵紧缩,生疼,喘不过气来!
我闭上眼睛,悄悄地吸气呼气,让突然蜷缩的心脏慢慢舒展。当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向眼前的别墅,两楼东边的房间,灯还亮着。
“你姐姐还没有睡觉,学霸是不是都是偷偷用功的?”我尝试屏蔽刚刚的疼痛,指着那盏亮着的灯,和程郝然调侃。
程郝然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没接话。
“对了,你昨天说南辛和你姐姐是同一个班级的呀。”
“嗯,是的。但她们应该不熟。”
“我觉得也是,”我想到昨天程郝然和南辛提及程雨欣时,南辛一脸漠然,“可能你姐姐是学霸的原因吧。”我猜测。
“可能不是吧?谁知道呢?”程郝然淡淡附和。
“咦,昨天你看到南辛手腕处的伤痕了吗?”
“很早之前我就看到了。”
“很早之前?什么时候?”
“那天她在小区被人欺负时,我就看到了。”
“哦......”
“天都要亮了,我们都回家睡觉吧,不然被他们都要发现了,到时又不知道会发生了。”程郝然边说边起身。
我们挥手道别,我目送程郝然走进别墅的铜制门。然后两分钟后,我看到两楼西边的房间,灯亮起。一分钟后,东边一直亮着的那盏灯,终于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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