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决定答应爸爸的邀请,去他这里过周末。但我却还是想要表达出我对他强烈的不满。我从塞满二次元衣服的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全黑的哥特风裙装,嘴角露出了邪魅的笑。
记忆中,这是爸爸最讨厌的一件衣服,没有之一。它如乌鸦般的黑仿佛从暗黑古堡中走出来的巫师。拖地的裙摆层层叠叠,每一层蕾丝都像是被月光轻抚过的蜘蛛网。十二道鱼骨撑将裙摆炸成倒置的黑色铃兰,每走一步,缝在衬里的铜铃便会发出幽微震颤。领口处,一圈黑色的羽毛柔软蓬松,轻轻环绕着我的脖颈,如同暗夜中栖息的神秘飞鸟。泡泡袖的袖口点缀着尖锐的黑色铆钉,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利爪,随时准备要划破虚假的平静。腰间一条宽皮带,金属扣上雕刻着繁复的神秘符号,就像我神秘的内心,无人能解。
我静静地站在落地镜前,用廉价的粉底液抹在我细腻干净的脸上,再用粉饼用力地扑上去,整张脸显得更为苍白,眉笔挑高的两条的眉毛,像极了夜空中划过的两道黑色闪电。眼睛是我最需要装扮的地方,我拿出了各式各样的眼影,用深黑色的眼影涂抹在眼皮处,再慢慢用指肚去擦拭,晕染出我想要的那种老森林里深不见底的湖泊的层次感。浓密的假睫毛如同黑色的羽翼,站立在双眼之上。最后,我拿出了从妈妈这里偷来的口红,慢慢涂抹在起皮的唇上。瞬间,我的双唇,如被鲜血浸泡过的葡萄,鲜艳又诡异。
终于,我满意地走出了家门,朝着不远处的地铁口走去。
是的,我第一次拒绝了爸爸开车来接我的好意,选择自己坐地铁前往。昨晚爸爸在微信里一次又一次和我确认,但我一次又一次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的决定。甚至借着自己已经长大,想要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再次拒绝爸爸等在小区门口接我的建议。
其实,我只是想要让他的隔壁邻居都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让他丢尽脸。毕竟,受过最高教育并有着体面工作的他,爱极了面子。
我拽了拽黑色的,繁琐的大裙摆,走进了地铁闸机口,漆皮短靴踩在瓷砖上的回音比平时更响。九月末的风从出入口灌进来,吹起了我暗红色的假发,露出我那参差不齐的短发。
周围的一切都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填满,墙壁上的广告灯牌散发着刺眼的光,广播里播报车次的声音不断回荡。我像一个木桩,站立在站台上,任由无数的目光,带着好奇、鄙夷、嫌弃、震惊,飞向我这里。它们不会像闪电,一闪而过,而是会像一张巨网,慢慢地,长久地盘旋在我的身边,紧紧地笼罩着我。
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早已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不知所措,慌里慌张。而是坦然地站在那里,把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把自己抛在音乐的世界里。
列车来了,我如一尾鱼,闪了进去,重新如木桩般站立。随着列车的快速移动,玻璃窗变成了幽暗的镜子。我看见十二岁的自己在镜中裂成两半:一半是十岁前父母还未离婚时,梳着马尾辫,一脸童真的好孩子,另一半是裹着蛛网般蕾丝的暗夜女巫。
报站声像一把裁纸刀,划开九月粘稠的空气。我看着车厢玻璃调整左胸口别着的那朵血色蔷薇刺绣,确保它的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又怒放。
在走出列车的瞬间,我发出一声冷笑。就这朵胸前的蔷薇足以让爸爸脸色惨白!
今天的阳光收起了它张扬的性格,变得含蓄很多。
从地铁口走到爸爸的房子,不远,也就五分钟。我走的很慢,生怕裙摆里那些铜铃的声音随着我脚步的力度和速度变得尤为清脆。要知道我的伪装时间不会很长,刚刚从家里到地铁再在地铁上,这一路的伪装,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此时,这短短的五分钟,说真的,我不想再伪装下去了,太累了。关键是等一下到了爸爸家里,还要继续伪装,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街边的银杏叶开始微微泛黄,细碎的阳光悄悄点缀,天空都亮堂了很多。周六的上午,行人很多,但大城市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似乎脚踩风火轮,在跟时间赛跑,压根就没有闲情来关注身边的人,更何况还是个陌生人。
其实在很多人的眼里,别人怎么样,真的和自己无关。但这世界就是这么有趣,总有一些人,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奇。
我拉了拉裙摆,蕾丝花边在指尖摩挲。五分钟的路程,此刻却像是遥不可及。我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边盼着能有人看到我的与众不同,证明我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一边又希望自己能隐形,躲开那些可能的异样目光。
街边的店铺招牌闪烁着,理发店、便利店、文具店,一家挨着一家。橱窗上映出我的影子,黑色的裙子,夸张的妆容,和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街道显得那么不搭。我想象着别人心里的想法:这姑娘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太叛逆了?可我又忍不住挺直腰杆,想让他们看看,这就是真实的我。
快到爸爸家楼下时,我在拐角处停住了。我望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窗户,突然就露怯了。闭上眼睛,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好久不见的爸爸的模样,想象着他打开门看到穿着这身衣服的我。
他一定是错愕的,然后一把就揪住我的手臂,像闪电般,把我拽进屋内吧。也许他会直接愤怒,用他特有的皱眉方式,再从那副金丝近视眼眶后射出两道寒光,转身离去。当然,他也可能很兴奋,完全忽略了我的穿着,咧开嘴,亲昵呼唤我的小名。
我踩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坐电梯到了十七楼,又抬手按响了一七零一的门铃,屏住呼吸,咬着嘴唇,双手握紧了拳头。
门出乎意料开得很快,好像爸爸一直等在门边。
“南辛。”爸爸熟悉的声音随着门的打开传来。他的语气很是热切,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朱自清笔下的《春》。
然后我看到爸爸白皙的娃娃脸,下巴很清爽,显然有认真收拾过。只是在看我的瞬间,眼睛还是忍不住一呆,脸部微微僵硬,但他依然努力露出笑容。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毕竟不管是谁看到我这副鬼样子,都会发愣,没被吓到,是谢天谢地了。但爸爸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皱眉、甩脸色,这倒是意外。不过想想,这又正常。毕竟他现在不是我的监护人,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尽到的义务和责任,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批评和训斥我呢?
从他和妈妈离婚,就丧失了教育我的权力!
“我们等你好久了,快进来。”他弯下身子,拿出了一双崭新的粉色凯蒂猫的凉拖,放在了我的脚边。
“谢谢。”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似的。我清清嗓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妈妈没陪你过来?”爸爸直起身子,盯着我,试探道。
我从他那略带不满的目光里,猜测到他突然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他一定在想,我妈妈怎么会允许我穿这样的衣服,还画这么浓的妆,在公共场所出现的?如若妈妈陪我一起,他定然会发微信训斥妈妈,觉得她对我的教育存在很大的问题。
“没有。”我冷冷地回应,接着话锋一转,“妈妈忙着赚钱养我,她很辛苦的。”
爸爸脸色一变,下巴一缩,嘴唇紧抿。
空气变得沉默。
“南戎?是南辛吗?”一个清朗又温柔的声音从客厅一路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材高挑,披着一头如海藻般长发的中年女子,笑意盈盈地朝我走来。
显然,她就是爸爸新的伴侣。
“你好,南辛,我是吴燕琴。”
她站定在我的面前,伸出了右手,大大的眼睛,雪亮又好看,像一汪秋水。我没有迎合她,更没有躲闪,只是下巴微微一抬,眉毛一挑,嘴角一扯。
让我意外,她不但没有被我的穿着和妆容给惊住,更没有被我这种故意的无视给激怒。她大方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嘴角依然盈着笑容,转身走向旁边的厨房,打开了冰箱。
“南辛,我给你准备了爱吃的草莓。”她声音温和干净,一如她的穿着。
我一愣,打量她。她穿着一条宽宽的牛仔阔腿裤,裤子有点长,拖着地,盖住了她的脚背,但反而有种别样的慵懒味,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套在一看就比较单薄的上半身。
她的背影,像大学生。
但一想到她是爸爸的女朋友,我内心就心生反感,特别想到因为她,爸爸将近快两个月没有找我,对她的愤怒就越强烈。
“南辛,你阿姨和你说话呢。”爸爸紧紧盯着我,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藏不住怒火。
我笑了笑,对着厨房的背影喊道:“我不爱吃草莓!”
我看到她的背影猛地一怔,双手定格了一下,但下一秒,她继续清洗着草莓。
真会装!绿茶婊!
我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转身朝着客厅走去,然后肩上的书包一甩,直接抛向了旁边大大的沙发。我这才发现,爸爸之前那灰色的沙发不见了,换成了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面还放着两个大大的黑色狗熊,依偎在一起。沙发前的茶几没有换,可是被铺上了一块藏蓝色的格子布,上面还放着一束百合。阳台的落地门被打开着,洁白的窗纱在风中轻轻荡漾,小小的阳台布置得尤为温馨可人。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也铺着藏蓝色的格子布,上面随意地摆着几本书,有一本正翻开着躺在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边。靠近窗户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软软的大红色懒人椅,凹槽明显,一看就是刚刚有人窝在里面,享受阳光。懒人沙发旁是个小小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一些书,书架旁是一个小小的茶几,摆放着爸爸的咖啡杯。而另一个靠窗的角落,放着一盆翠竹,根根挺拔,生机盎然。
这一方小小的世界,诉说着这个家的女主人的品味和爱好。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现在这个逼仄又生硬的家,想起了这些年妈妈只顾着搬家,根本没有精力去装扮只属于我和她的那个小家。
凭什么爸爸就可以拥有这么温暖的家?凭什么厨房里的那个陌生的女人,可以住在曾经是我和妈妈住的家?
我的目光再次环顾这个承载了我无数欢乐的地方。电视柜换了、餐桌也换了,连沙发下面的地毯都换了。这些东西就像是入侵者,正明目张胆地侵占着属于我的领土,抹去所有关于我们的痕迹。
悲凉混着愤怒让我如一头失控的狮子,直接扑向了乳白色的沙发,抓起我的书包,然后对准沙发上那两只恩爱的黑熊砸去。黑熊瞬间东倒西歪,四仰八叉地掉落在深灰色的地毯上。
“南辛,你做什么?”爸爸的怒气直接冲出了喉咙。看来他也无法再伪装下去。此刻,在他的眼里,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入侵者!
打破他美好生活的入侵者!
我并不在乎爸爸的情绪,又冲向了阳台,把自己抛进了大红色的懒人沙发里,双手抱胸,目光迎向了爸爸。
那个叫吴燕琴的女人,端着一盆鲜艳欲滴的草莓,款款走向我。经过客厅时,她的眼睛迅速地瞥了一眼沙发,脸上却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来,南辛,吃草莓。”她弯腰把草莓放在了小小的茶几上,顺手拿起了爸爸的咖啡杯。
我依然没吱声,故意把腿翘在了旁边的书架上,裙摆上的铆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而我小腿处的伤痕触目惊心。她依然没有生气,嘴角依然挂着笑,目光轻轻扫过我的小腿后,就退出了阳台,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
“南辛,你有点过分了!”爸爸如一头即将爆发的狮子,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我夸张地瞪大眼睛,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委屈地叫道,“我想怎样?我能怎样?我可以怎样吗?”
“不是你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你这里过周末吗?现在我过来了,你又问我想怎样?老爸,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你应该问的吗?”
我不依不饶,急急地叫道,假装一脸的无辜。
爸爸像看外星人一般看着我,良久,才低吟:“是我错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说完,他朝着他的书房走去。
看着他耷拉着的脑袋,我舒畅又难过。但这一切,只是开始。在我决定答应爸爸来他这里时,我就已经决定了要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报复他。所以后来的一周里,我都在策划怎么报复他,甚至一遍又一遍演练报复他的场景。每每想到他那种痛苦又难过的表情,我的心头就会有种电流般的快感。
只是,也许今天过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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