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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有生之年总会被贴上无数标签。
在秃头强的身上，你可以看到粗俗、卑劣，也可以看到忠诚、义气，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丢下所有做人的优良品质只为苟且偷生，也可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悍不畏死。
粗俗换个场合可称豪爽，忠诚有的时候只是迂腐。秃头强未必没有崇高的理想，如果他不死，或许终有一天能够功成名就，到那时，没有人在乎他曾经视人命如草芥，即使摇尾乞怜，也会被粉饰成忍辱负重。
这就是人，一种充满矛盾的生物。
可惜秃头强死了，死在一个废弃的危楼中，就像一条垃圾堆中孤独死去的老鼠，没有人在意、惋惜或哀痛。
李林漠然注视着秃头强的尸体，半晌才将视线收回。
秃头强一伙人死有余辜，因为他们的做法玷污了李林心底仅剩的一点善良与美好，但是李林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有资格谴责对方吗？
没有。
就像秃头强临终所言：“这个世界上，有谁是无辜的呢？”
没有……
多年后，李林在接受一家媒体专访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那一年，我和朋友乘车去竹坞，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想办法搞到钱，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再给联邦人添点麻烦……对那时的我来说，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任何妥协都是可以接受的……”
“……那天，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当中有联邦人，也有北原人；有平民，也有暴民；有人出身卑微，却怀着崇高的理想；有人心存高远，却行着卑劣的勾当。事实上，我一路行来，身边总有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眼界、追求、立场和信仰却各不相同，他们都在向着自己认为正确的目标前进，然而路尽何处，谁也无法说清……”
“后天我常常回想起那天的见闻，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也逐渐开始反思，作为其中一员的我，做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或者说，怎样的人生才能令我问心无愧？”
“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专访记者问道。
“没有，这种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那么，让我们换个说法，你觉得人生是什么？或者说，如果让你对自己过往人生做一个总结的话，你觉得是怎样的？”
当记者问出这句话后，李林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说出了一句广为流传的话——
“人生来带血，人生来带泪，这就是人生。”
……
视线回到那座压抑的危楼中。
这时的李林，还说不出似是而非而又颇含哲理的话，什么没有产生多少人生感悟，他只是在消化从秃头强嘴里敲出的信息。
秃头强的话可以简单归纳为两点：
一，联邦加大了对反抗势力的打击力度，丛云山一带的情况不容乐观。
二，虎狼团易主，新任首领潜入了竹坞，目的未知，但是显然与基因药水有关。
当然，这只是秃头强的一面之词，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进行确认。
李林走到被绑成粽子的楚大山面前。
“给你三秒钟时间，如果你醒不过来，那就永远也不要醒了。”
说完，李林扳了一下击锤，发出喀嚓一声。
楚大山的眼皮一跳，睁开了双眼，惊恐的叫道：“别，别杀我！”
李林用枪顶住楚大山的脑袋，说道：“秃头强跟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咔哒！”
空旷的大厅里，击锤释放发出的清脆声音清晰可闻。
“啊！”楚大山瞪大了双眼，发出一声惨叫，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楚大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那一声惨叫用尽了，整个人软在地上，就算现在给他松绑，他能不能站起来还是个未知数。
李林从兜里掏出一枚子弹，在楚大山眼前晃了晃，当着他的面压入枪膛，再次拉起击锤，冷声说道：“和我的耐心一样，你的好运只有一次。”
“我说，我什么都说！”楚大山颤声说道。
沈依背靠一根立柱，远远看着玩着猫戏老鼠游戏的李林和楚大山，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楚大山，和他们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相比现在，沈依更喜欢那个能够说出“跟你这种人没话可说”的楚大山。
也正是因此，沈依对楚大山仅剩的一丝好感彻底化为乌有。
沈依的想法有失偏颇。每个人都有自己畏惧的事情，楚大山怕死，并不丢人，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怕死，被人拿枪顶住脑袋还能面不改色的，实在没有几个。
在李林的恐吓下，楚大山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用楚大山的话说，他们一家原本是丛云山附近的农户。
在联邦人清剿活动升级后，虎狼团的势力受到了很大打击，农户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再加上天气干旱，很多人家都无米下锅。
在这种情况下，急缺人手的虎狼团以钱粮为诱饵，大肆对外召集人手。
楚大山是最早一批投靠过去的农民之一，起初，他要做的只是出些劳力，或者在虎狼团洗劫村落时站岗放哨，而虎狼团待他们也还不错，不但给钱给粮，还组织他们上课，学习联邦语言。
到了后来，性质就逐渐变了，虎狼团开始给这些农民发放武器，强迫他们假扮灾民，去攻击联邦部队。
这些人说到底只是农民，有些人甚至拿着枪都不会用，怎么可能是联邦正规军的对手。几次下来，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只有三四十人。
“我全家都在他们手上，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我跑了，我爹娘就死定了。”
李林盯着楚大山，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否在说谎，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竹坞的？”
“来了三个月了。”
“来干什么？”
楚大山说道：“团里跟我们说将来要自己办厂，要我们过来偷学技术，说学的好了将来会有奖励。”
“只是学技术那么简单？上午是怎么回事？”
“上午……”楚大山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上个月，我妹妹突然被他们带到这边，他们告诉我，团里不养闲人……强哥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我的妹妹人小干不了重活，可以在车站卖点东西，赚的钱都归我自己。”
“然后。”
“前几天，强哥派人告诉我，叫我今天去火车站接应一个人，说他们会搞点乱子出来，叫我趁乱抢几把枪，说做的好了有奖……我也不知道那是炸弹，早知道的话，我也不会往小妹的袋子里放啊……”
楚大山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哭得很假？”
沈依走过来，啪啪扇了楚大山两巴掌。
“你以为我们没听到吗？‘怎么就这么点？’”沈依学着楚大山对秃头强说的话，“呵呵呵呵，妹妹死了还有心思要钱，你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
“说！”沈依重重一脚踹在楚大山脸上，踹得他鼻血横流。
“我真不知道！”见沈依又要动手，楚大山连忙说道：“不过我猜到了……”
“猜到了？”
“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楚大山吸着鼻血，说道：“我的一个老乡，和我一样，也是团里的人，他的弟弟前段时间也被人带到这边，结果没过几天就出事了。我，我其实很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还有其他弟妹，还有爹娘，他们都在虎狼团手里，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楚大山连着说了两遍我能怎么办，冲着李林说道：“小妹已经死了。那边的小哥也是丛云人，你应该知道家里死几个娃，对我们这些人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剩下的人要活下去。今天是小妹死了，如果那天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犹豫。”
“你们不知道，像我们这些被派来做工的人，每个月还要给团里上贡，上不起贡，爹娘在那边就得挨打，就得饿死，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就没想过反抗吗？”沈依忍不住问道。
“反抗，拿什么反抗？”
沈依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加入他们你后悔过吗？”
“后悔？我不后悔，我只有恨！”楚大山恶狠狠的说道：“我恨我自己没出息，保护不了爹娘，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有人能把他们都杀光，那就好了。”
“秃头强口里的少爷你见过吗？”李林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
“好。”李林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老实回答我。”
李林顿了顿，问道：“联邦人，和虎狼团，你更恨哪边？”
“虎狼团。”
“我知道了。”
李林脸上毫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求求你，”楚大山对李林哀求道，“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
“我答应你，有机会的话，我会救他们。”
“谢谢。”
“砰！”
一颗子弹钻进了楚大山的眉心，带起了一片血花。
“你杀了他！？”
沈依惊怒交加的看向李林，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了？”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该死。”
“为什么？！”
“他活下去，不是成为别人的工具，就是成为联邦的走狗。”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一句话？”沈依捏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着。
李林瞥了眼沈依：“你刚才不是也想杀他，怎么这会儿反应这么大？”
“你也听到了，他是被逼的，他是无辜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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