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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监的一席长谈,朱登科并不知道这对他日后有着什么样影响,但转眼年终将至,紧赶慢赶的他,终于元日的前一天,也就是除夕当天,他终于回到了他在这个时代的“家”。
这又是一个川地冬日里典型的天气,天色阴萌,空气却异常清冽,教人觉得脑清气爽。
叙州城外东南40里的南广镇,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家家户户清扫了一年的沉垢,破旧的农舍突然变得有焕然一新之感,原本有些坑洼的街道上也垫上了新鲜的泥土。这其中当然有朱登科的功劳,听说有大人物返乡,乡长里正们几日前就督促着村民清理街道,只是顽劣的孩童糟蹋了他们的殷勤,镇中零星响起的爆竹声,不仅带了新年即将到来的喜庆气儿,还让街道上四处都是散落的爆竹纸屑。
“到了,到了,朱通判到了……朱通判到了……”
乡长一清早就派人候在江边的渡口处,朱登科的船还没有靠上码头,立刻就有人先跑回镇子里报信。报信的人一进镇子里,边跑边大声嚷嚷着。
早有准备的乡长和附近的几个里正们,当即到镇口迎接,而随着一声声呼喊和街坊邻里的招呼,南广镇不算宽敞的街道上,转眼就涌上了人群。
这当中有除了与朱家熟悉的,还有不少中户、上户是乡长早打过招呼要出来迎接的,而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不一会儿时间,镇口处就聚集了一大群人,仿佛赶庙会一般热闹和拥挤。
当朱登科骑着马,带着家丁随从抵达镇口时,他顿时吓了一跳。虽然早给家中去了书信,也料到会有人迎接,可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群人,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中,不算大的南广镇,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难道全镇老少都出来了?
衣锦还乡时,总是要几分风光体面,新纳的十几个家丁随从衣着光鲜,前面高举有官讳的黑漆木牌,后面挑着各种行李礼物,居然还有几分浩浩荡荡大部队的感觉。他也穿上了平时不爱穿的官袍,虽然他很想吐糟这身乌龟绿,但今天不是平日,如果这里的人更喜欢乌龟壳,他今天一定也会背上一个。
只是随着胯下小马的颠簸,官帽上的两根硬翅上下摇动,他恍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正在飞翔中的小天使。
而胯下这匹枣红色的小马,是他厚着脸皮拜托周忆牧搞来的。
南渡后,丢失了陕甘地区的南宋王朝,更加缺乏马匹,有限的几只骑兵部队通常也是两人合用一匹战马,甚至有些骑兵部队五六个士兵才有用一匹战马。
虽然还没有到西汉初年宰相萧何都只能坐牛车的窘境,但是依靠大量白银茶叶,从四川贵州的边境地区,每年能勉强换到两三千匹马,只是这么大个国家,除去递铺军队之用,还有多少高官显贵也要用马,这让马匹成为了南宋最重要的战略性资源。
当周忆牧说他托了北伐兴元府俘获了千余匹战马的福,又废了九牛二之力才弄到这匹三岁小马时,朱登科相信他这次确实不是为了邀功而夸大。虽然茶马司在与夷人交易时,每匹马的花费大概在200贯铜钱左右,但是这不是花钱就能买的到的东西。就如同后世顶级跑车的价格比主战坦克还要贵得多,富豪们能买的起跑车,但是绝对买不到现役坦克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他倒也不是完全为了摆谱才求周忆牧为他弄上一匹马,只是两世为人都没有机会摸过马,想起电影里罗宾汉、佐罗那策马奔腾的爽快劲儿,他心里实在痒得难受,才扯下了脸皮求的人。
突击练了几天,虽然还不敢跑起来,但他也能勉强骑着这小马走了。这不,衣锦还乡时,立刻就派上了用场。他勉强驾驭着马,小心翼翼地走在并不宽阔的土路上,待近了镇口,人群中无论是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他们脸上原本就有的羡慕之色,更加浓烈了。
在镇子口为首的几个人里,朱登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朱辅,父亲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微有失落当中,他策马上前,只是当他正准备潇洒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时,突然一旁噼里啪啦地燃放起鞭炮,胯下小马原本就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爆竹一响,它突然受惊,嘶叫一声,载着朱登科就向前冲去……
“让开!让开!……快让开!”
情急之下,朱登科只能大声地叫喊着,幸好几个年轻人眼疾手快,把上了年纪的乡村干部和朱辅拉了一把,才没有被冲撞到。
等他们回过神来,小马已经载着朱登科一骑绝尘般冲进了镇子,留下镇口一大群人面面相觑。
……
骑在飞驰的小马上,骑术太差的朱登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让马停下,只能在镇子里一路狂奔,他又是胆战心惊,又是暗暗庆幸,村民都是簇拥在街道两侧等着看热闹,街道中间反而还没有人,这让他稍稍心安。
此时的场面有些诡异,等着看热闹的村民们,他们原本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朱家日后的发达,却突然看见穿着官袍的朱家小子骑在马上一路狂奔,连帽子掉在地上也不停下,顿时集体失声,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纳闷着,这朱家小子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小马跑过一阵,似乎已经有慢下来的迹象,镇子不大,朱登科已经能遥遥望见,镇子对面的出口了。
就在这时,一个村妇挎着个篮子突然从旁边一个岔道处转了出来,朱登科连喊一声的功夫都没有,眨眼之间,距离迅速接近,眼见他连人带马就要撞了上去。
情急之下,朱登科用尽全身力气向侧上方猛地一提马缰。
小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顿时刹住了前冲的势头,几乎成了站立姿势,朱登科当即滚鞍落马。而飞扬的马蹄虽然没有踢到那个村妇,但是却把村妇手中的篮子踢飞上半空……
一时之间,只见圆的鸡蛋、方的猪肉还有糕饼瓜子之物,飞上半空,然后再七零八落的掉落下来,发出砰砰地闷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村妇惊呆了,直愣愣望着满地狼藉,还有小马在嘶溜溜地原地打着转儿,把已经破碎的鸡蛋,再次跺成泥浆……
“咝咝……这位小娘,着实抱歉,马儿方才受惊了……”顾不得屁股连同后背要命的疼痛,朱登科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村妇背对着他,似乎只顾低头看着满地的狼藉,于是他一边走上前去,一边抽着冷气,连声道歉。
“小娘伤着没有?……若是没有伤着便是万幸……这些坏了的东西,本人加倍赔付,只要人没伤着……”
朱登科呲牙咧嘴地询问着,只是当那村妇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间,他顿时呆住了。
白瓷一般的小脸上,一双明眸乌黑发亮,仿佛夜空与星星互换了色彩,黑色居然也能绽放出如此璀璨的光泽……
这双乌黑又闪亮的眼睛,他非但见过,而且印象是如此深刻。
那是在叙州城里的一家酒肆里,纯净里带着山野气息的眼睛……
还有昏倒的汉子身旁,愤怒又无助的眼睛……
……
枣红小马低着头,安静地啃食着地上的糕饼。
崭新的官袍上沾满了灰土,朱登科傻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
他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双眼睛又一次含着泪水离去了……
“大人!……大人?……”
年长的乡长怀里抱着官帽,带着一大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朱登科面前,只见他茫然若失地望着一地狼藉,老乡长殷切道:“大人可是掉了东西?”
朱登科茫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很多人也低下头,在地上徒劳地搜寻着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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