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南宋大奸臣 > 第四十八节 人心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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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登科心中有些恼火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却是又听到王惟中开口了。

  “仕达,不必介怀,秋崖先生就是这个脾气,你可知,你力主利州筑城,秋崖先生可是为此专门跑了一趟利州,爬了多少高山,看了多少地利!”

  朱登科顿时汗颜,正想谢过一句,突然又想到老头那脾气,该忙改口道:“多谢秋崖先生……为巴蜀百姓辛劳!”

  方岳面色少霁,道:“老夫此前观你《买胡令》,且今日见你又轻易令商贾甘愿高价买井位,发觉你并非一不知通变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洞识人心……但利州之地,亦是查勘过的,老夫心中尚有几许疑惑,朱仕达可否替老夫解惑?”

  “先生请讲?”朱登科这下子学乖了,心说,和这老头打交道,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

  “老夫问你,利州你可曾去过?”

  “途经而已。”朱登科老实答道。

  “这利州筑城,你可曾勘查高山地利?”

  “晚辈未曾勘查过高山地利!”

  方岳眉头皱起,问道:“那你力主筑城,却又不知当地地利,岂不是空谈筑城而遗祸巴蜀军民?”

  朱登科望着方岳挺胸答道:“因为晚辈并未打算将城建于高山之上!”

  “那建于何处?”

  “利州旧城。”

  “平地筑城,可守乎?”方岳追问道。

  “难!”

  “城小无法种粮,可持久乎?”

  “难!”

  “被围城时,可补给乎?”

  “还是难!”

  “哈哈哈哈……”方岳突然放声大笑,指着朱登科道:“朱仕达,老夫果然没有错看你啊!”

  “谢先生夸赞!”

  “你们这是……”王惟中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这利州旧址筑城这么难,怎么两个人反而很开心似得?

  “仕达代老夫为移孝解答一二罢。”方岳道。

  “是。”

  朱登科对王惟中解释道:“大人,在下以为,利州筑城确是艰难,但最难之处,却是少了一只敢战之军!”

  王惟中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为何?”

  “请大人料想一二,即便是有一固若金汤之城,若无敢战之军,是何种情形?……敌军来攻之时,望风而逃,城不可守;敌轻骑绕城深入我巴蜀腹地,不敢分兵阻击,城为无用;敌大军过境,不敢出兵断其粮道,这利州筑城,不过空筑一死城而已。若是有敢战之军,何须高山险城,无此敢战之军,纵是万丈雄城亦是徒费帑币!”

  “喔!原是如此!”王惟中撸着颌下长须,点了点头,道:“我是说阃帅令统制张实西去叙州,拣选白艻子弟,组建新军,原是早有预谋。”

  “只怕正是如此!”

  一旁方岳又补充道:“余毅夫表面不说,可暗地里又是不缴今年巴蜀赋税,又是派张实西去叙州,还停拨各地建城之费,若不是我亲自去了趟利州,观嘉陵、白龙两水间,并无山城可选之地,方才猛然顿悟,只怕亦是被毅夫和仕达二人蒙在鼓里!”

  “嘿嘿……此事重大,晚辈和阃帅只能暗做筹备。”朱登科干笑两声,解释道。

  王惟中又问朱登科道:“老夫亦是明白了,今日仕达搜刮巴蜀盐商大户,可也是为了筹措军资?”

  “嗯……也是如此。”

  “只是老夫尚有一事不明,仕达尽可卖出井位便好,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行那借贷、入股之事?”

  “回大人,下官不过是行请君入瓮之策……”

  王惟中触类旁通道:“可是以盐场为利饵,若是日后蒙军来犯,皆可以保盐场为名,令商贾出资建城养军?”

  “这只是其一,下官还另有一些想法……”朱登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和这个四川财政部长说说,如果王惟中能够理解这些想法,这对与他今后的计划,更加有利。

  “仕达快讲,否则老夫也要如秋崖先生般,呵斥你故弄虚文,呵呵!”王惟中笑道。

  朱登科心说,你又是省级干部、又是四川财政总长,我能不小心说话小心点嘛!万一没想好,把什么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跑出来,不吓傻你呀!

  他心中虽是腹诽,但是还是装着老实巴交说道:“大人,下官时常在想,以我大宋之人力物力,虽无力被复燕云,但为何一败再败,不能保境安民……

  端平入洛,两淮之兵已至西京洛阳,可襄鄂近在咫尺,守臣却按兵不动,连粮秣亦不肯北运,两淮之兵不得已千里转运粮秣,以至匮粮而兵败,折损军民数十万。

  而此次北讨兴元府,前有大军围城,各军相互推诿,错失战机,后又无军断后,致使丢了千余俘虏不提,且多少厢军夫役枉死山中。

  究其缘由,武不相救,文不相和,纵是有再多军兵钱粮,保土安民亦是枉然。下官费劲心思,让巴蜀大户借款入股,亦不过是藉此能教巴蜀大户齐心一些罢了……

  若是官将军兵、百姓商贾,能够文武合力,军民团结,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何愁北虏来犯!”

  “好!……好一个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为仕达此言,当浮一大白!”

  方岳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喝完后,他大咧咧地抹了一把嘴,又望着王惟中说道:“如何,老夫观人眼光不错罢,移孝,此行可是冤枉了?”

  “不冤,不冤。”王惟中也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笑道:“难怪仕达每有所求,阃帅皆一口应允,原来这朱仕达真有过人之才!只是……老夫不明白,仕达建一商行,令商贾掺股其中,便可令商贾齐心一致?”

  “仅仅参股自然不足,世间万事,皆可由人心入手。商贾之心,不过求财逐利而已……下官观巴蜀之地,虽是残破,但钱粮绝非止可养5万兵马。大户人家,家中皆金银深藏,若是强行令其捐资建军,且不说阻力甚大,朝堂之上,亦必有小人诋毁,下官不得不使些手段,以利诱其拿出家财。若是日后食髓其味,欲罢不能,借鸡生蛋,以财生财,一可为国多納赋税,二可令商贾无怨言,岂不两全其美?”

  朱登科解释得这么详细,不过是想暗示一下王惟中,虽然王惟中推行余玠“百货尽收官府”的战时经济政策,敛财也是为了巴蜀军民着想,但是,过于强硬的敛财手段,不但不仅会竭泽而渔,而且会触怒整个士绅官僚阶层,后来余玠死后,王惟中也落了个悲惨下场。

  王惟中想了一会儿,又问道:“此策虽是良策,可总要有生财之道方可行,不止盐场之事,仕达可是还其它妙法生财?”

  “妙法谈不上,下官不过是想了些法子,减少了当中不必要的中间环节。”

  “何谓中间环节?”王惟中困惑道。

  “下官斗胆问大人一事,当年川地人口共计近两千万,所需食盐之量,即便是亿斤下官亦是不足为奇。但是,除去当年赵开总领四川财赋,强行搜刮充军资时,至多曾榷盐利800万贯,而后年间不过400万贯,此时巴蜀残破,只可榷盐利百万贯,这当中,下官虽无法统计巴蜀之地每年究竟可产盐多少,但是充入总领所之盐利,毕竟是太少。大人以为这是为何?”

  “为何?”

  “下官想来,此间缘由,一是或许产盐总量不足,二是中间地方官、小吏盘剥太多。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多少小官小吏为了多科盐以求政绩考绩,又或者从中贪污,竟不顾盐井产量,科上加科,逼得盐户弃井逃亡。又有多少奸商与地方官相勾结,瞒报、少报产量,从中谋利。

  下官不过是侥幸寻得一盐场,等于是将以前分散各州府的盐井,集中管理,避免各地官吏肆意盘剥。纵然止科盐三成充总领所,又分一成与富顺监,但若是日后百口盐井皆大量产盐,榷盐所得之利,必不止百万贯,这便是减去了中间环节。”

  王惟中又问:“人心叵测,盐井集中在一起,若是还有官吏盘剥,岂不是和其它盐井一样?”

  朱登科笑道:“监察各地州府官吏,本是难事,一两个盐户之力,也难于对抗官吏盘剥。但一个富顺监,有盐户数十,当中不乏巴蜀大户,平常小官小吏,恐怕盘剥起来,亦要思量再三,何况大人若是派遣得力之人,监管盐场,还怕小官小吏的盘剥?”

  “果然是良策啊!”王惟中感叹一句后,道:“本官一定悉心挑选官吏,免得再生盘剥之事。”

  朱登科当即言谢道:“下官在此谢过大人!”

  王惟中想了想又对朱登科说道:“胥吏盘剥,本是本朝一大弊政,老夫时常为此犯愁,却苦无对策!今日仕达之策,竟是轻易化解此弊政于无形,令当中小吏无从盘剥……仕达去长宁军做一通判,实在屈才,不若来我总领所,方可尽你才华!对了,老夫刚才问你,可还有生财妙策?”

  “去什么总领所?”方岳终于不耐烦地插话道:“余毅夫原是想留仕达在幕府,仕达都推却了,岂会去你那总领所!方才你二人大谈敛财之策,仿佛有了钱财便能教蒙鞑不敢来入寇,我看啊,便是钱财再多,养那些不敢死战、废物一般的军兵,亦是白养!”

  王惟中吹鼻子瞪眼道:“巨山,若无钱财,岂能筑城,岂能筹建新军?”

  眼见两个老人就要争论起来,朱登科不禁心里暗笑,这明明是宋代版的唯物与唯心之论,他赶忙出来打个圆场,道:“钱财与军兵是否敢战,互为表里,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他这么一说,急脾气的方岳果然顾不上与王惟中争辩,盯着朱登科,有些不悦道:“仕达此言是从何说起?”

  “秋崖先生,晚辈有一想法,恳请先生指教……”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方岳似乎对朱登科这种和稀泥的做法极为不满。

  朱登科也不生气,大声道:“晚辈敢问先生,川西平原之地,一骑顶十步,但川北川东,高山险峻,步兵尚可与骑兵一战,为何每逢敌来,或是稍一接敌,我大宋之军便溃败;或是敌未至,便先行闻风而遁;更有甚者,敌兵临坚城之下,不做抵抗便全军投敌,此间种种,皆是为何?”

  “为何?武将怕死,不敢一战而已!”方岳不屑道。

  “但若仅仅是武将怕死,为何全军皆降虏,难道千百军兵当中,皆是怕死之辈,竟无一人敢反抗之?”朱登科又追问道。

  “这……”

  方岳想了半晌,才摇头答道:“此间缘由,老夫亦是不明其理……且老夫专程而来,正是想向仕达求证此事。仕达敢进言阃帅,利州筑城,老夫方才也正是想问你,若是无敢战之兵,岂敢在利州筑城,却是被王移孝抢了话去。仕达若有想法,尽可速速道来!”

  朱登科干脆地说道:“晚辈猜想,其间缘由,恐怕是全军将士不知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方岳眉头蹙起。

  “不错,正是为何而战!华夷大防、忠君爱国,只怕只有士大夫知晓其中道理,但是武夫军兵,恐怕难明其理!”

  华夷大防、忠君爱国这些思想,可以说是后世民族主义、国家意识的启蒙,在宋代,这种思想启蒙已经出现。然而,即便是宋代受教育的水准,远远高于其他任何朝代,但这些思想启蒙仅仅局限于读书人,朱登科可不敢妄想,现在就能用后世的思想来迅速武装宋军。

  所以他决定,只能用最原始办法,就是撒钱。

  “不错!”方岳点头道:“那仕达可有良策?”

  “良策不敢说,晚辈只有最笨的想法!”

  “快快讲来!”

  朱登科侃侃而谈道:“自战国以来,匈奴、突厥屡屡犯我边境,这是为何?不正是窥我华夏富饶,百姓富足。如今蒙鞑势大,幅员万里,已非当年匈奴突厥可比,但晚辈观其军兵,阵仗之上,皆奋勇向前,为何比我大宋之军兵敢于死战?

  晚辈大胆揣测,大漠荒瘠,生活艰难,一次入境所掳获的财物,只怕比他们在大漠艰辛放牧数年所得财物要多的多!因而他们敢战,因为他们是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敢战!

  反观我大宋军兵,或是囚徒,或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他们从军,不过是为了自己或者家人三餐一宿而已,纵是有赏银,也难解后顾之忧。

  每逢战阵,生怕自己战死,全家日后生活便没有着落,更有驻军与家人同住,害怕破城之后,祸及全家,因而全军皆降……”

  说道这里,朱登科想起了后世,那些分得土地、同样大字不识的穷苦百姓,他们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拿着最落后的武器,与装备精良的敌人浴血奋战,前仆后继。以一个百年积弱、落后挨打的国家,竟然与全世界最强大的工业国为首的17国联军,战成平手!

  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民军,他们同样也不懂民族主义,不懂国家大义,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而战!

  但是在这个时代,去土改,去挑战整个士绅官僚,甚至是去挑战整个封建王朝的基石,朱登科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只有用最笨的方式,那就是用钱去改变宋军,哪怕仅仅一部分宋军的现状。

  他继续说道:“晚辈只有最笨拙的法子,这法子与那《买胡令》异曲同工,皆是从人心入手,但是,人心有时确是需要钱财土地方可满足……

  晚辈多多敛财,正是打算用钱财土地让尚未成家的士兵,敢于为更好的生活而战……

  晚辈多多敛财,正是打算用钱财土地让拖家带口的士兵战死之后,家人亦有一室可居,老小亦有饱饭可食……

  使得他们战阵之上,敢于奋勇杀敌,而无后顾之忧!”

  “好一个无后顾之忧!仕达洞识人心,实乃大才!老夫钦佩之至……”

  方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躬身一礼:“请受老夫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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