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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节刚过,山城中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散着烟香火烛的味道,一道接一道的政令便从四川制置司的衙门中发布出来。
有的是发给各州县亲民官,有的是发给各路漕仓宪帅各衙门的,还有一些政令是直接公布民间,告谕巴蜀百姓的。
官府衙门之间的公函传递,平头百姓大都漠不关心,即便是想关心也关心不上。可直接告谕百姓的,很快就在民间掀起了些波澜。
阃府重金招募军中、民间死士……
阃府颁布《买胡令》,千贯重金买鞑子项上人头……
阃府告谕巴蜀百姓,今年秋收后,散落各地开荒种粮的散户,务必到所在地方衙门登记造册……
要加税?
鞑子又要来犯?
兴元府大捷后,民间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惴惴不安的谈论和捕风捉影般的小道流言,就连还在肆虐的秋老虎,也无法驱散人们心头那隐藏的冰冷恐惧。
只有小巷深处平日里少有人问津的小店里,生意突然好了不少,闲人捣子们聚在一起,一坐就是大半夜,商量着大伙儿是否去北边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了,带回来几个首级,哥几个也能去雪夜楼风光一回。
不过清早起来,除了小店老板黑黑的眼圈和街头多了许多令人作呕的污秽,山城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天气依旧那么炎热。
余玠回府后,朱文炳的日子也没轻松几天。最近同僚大族、名流大儒间的诗会、茶会似乎一下子比往日多了许多,特别是最近几日,天天都有人包下茶坊瓦舍,广邀宾客,兼着进奏院和阃府参议的他,一向是这类聚会的核心人物,几天下来,身累心也烦。
莺歌漫舞、诗文歌赋间,总有人有意无意的打探着各种消息……
嘉定府屯田之事怎么暂缓了?
招募死士北上打探情报是否明年又要发兵再攻兴元府?
发布的《买胡令》是不是余大人一时的糊涂?
不让流民再北上开垦荒田是不是有大族在朝廷里使了劲儿,免得自家雇不到佃户?
今年怎么又不打算向朝廷上缴些赋税,多少官员的考绩还要不要?
几个州府要建的城寨怎么又不给拨钱了?上面是什么意思?
听说招贤馆里最近住着两个年轻人,余大人每晚都在那里待的很晚,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会是朝廷执宰家的公子吧?若真是,朱大人可否代为引见一下?
朱文炳打理进奏院和招贤馆许多年了,在这个方面还是很有分寸,和什么人,可以透露点什么,或者和什么人,一点也不能说,他还是能把握很好的。
不过让他有点心烦是,除了陪着余玠同去了两次招贤馆外,这些天,余玠在阃府中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很多事情上不像以前还和幕僚、下属官员多多讨论,可最近连续多道政令,几乎都是独断专行,甚至有一天在众多官员讨论是否上缴四川赋税时,拍着桌子大吼道:“日后朝廷责罚下来,老夫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在座各位!”
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把全四川的地方官都得罪光了!要知道大宋不比前朝,通判都有专奏之权,谁心里不痛快,奏章中夹枪带棒的影射几句,日积月累,蜚短流长,圣上再信任,也免不了的猜忌。
而最让他心烦的是,最近不论是频繁的聚会,还是阃府中发出的一道道震动全川的政令,让他怎么觉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和那个名叫朱登科的年轻人有关。
当他拉下面子,陪同余玠去招贤馆时,虽然那两人年轻人竭力致歉,又表现出一副士子风范,他表面上也是勉强应付过去,但心地里,怎么都觉着那个已经算是士大夫的朱登科,总和他们这些士大夫有点不同的地方,至于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瓦舍里一群貌美歌姬献过一曲飘飘仙乐后,在座的官员名流们都有种醺醺然的恍惚,身旁一个人凑了上来,小声道:“朱大人,听闻阃府要刊印一本什么书籍,还要下发州县……以前这邸报、小报之类的刊印,不都是进奏院的事情嘛?”
朱文炳一看,此人是宪司的一个判官,便淡淡道:“也好啊,免得被人说去喝花酒。”
“呵呵呵……朱大人真是风趣之至……”那判官几乎脸上笑开了花。
朱文炳所说的喝花酒,是庆历年间发生了一桩极为有名的案件,当时进奏院监苏舜钦卖了进奏院里的废纸,用卖了的钱大摆酒宴,还叫了歌姬陪酒,后来被政敌告发,结果与会的十几个士人或被革职或被贬逐,是当时震动朝野的一件大事。
这笑话似乎太好笑了,那判官笑了好一阵子,才又说道:“下官还听说,招贤馆中住了两个年轻人,余大人也经常去……”
“嗯……”朱文炳哼了一声。
“哪家的后生,能惊动到余大人?”
“叙州,普通人家里的士子……”
“哦……有意思……这是要用些新人?”
朱文炳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烦躁,又想着这件事,恐怕比当年冉氏兄弟的破格提拔,还要轰动,毕竟冉氏兄弟也是上了年纪有声名的名士,看来这事用不了几天,恐怕全川人都会知晓……
于是他说道:“一个不清楚,另一个嘛……通判长宁军……”
“啊!……”
……
连着几日和余玠商讨一些对应明年蒙军入侵的准备细节,朱登科为了在余玠心中留个好印象,他直接忽略了郝大鹏想“见识““见识“官家姬女的暗示。白天余玠忙公务时,他拉着好友,就在招贤馆中用削尖了的木炭作画,并说,绘画除了可以“陶冶情操”外,还能赚大钱!
看着白纸上各种稀奇古怪的轮子、几何方块,郝大鹏当然不信,不过朱登科又说要送笔大财富给他,以后在叙州也能盖个“雪夜楼”,他只好耐着性子,陪好友一起发疯。
这么过了几日后,突然一天老门吏送来请柬,说有人请他们去赴宴,朱登科这才意识到,越是在这重庆府招贤馆中待得久,恐怕越是出风头。
想到该和余玠说的已经都说的差不多了,告身也到手了,于是他打算,把需要在重庆府处理的事情,尽快处理完,就早点离开这个风口浪尖之地。
当他再到王家老宅之时,自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令他吃惊的是,居然王家已经知道了他被余玠赐官的事。他暗暗感叹这王家还是很有些底蕴,于是又和王老爷子长谈了很久,借钱时,底气十足,多多益善更加多多益善了!
吃饭时,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找到点儿家庭的感觉,有种以前和父母过年回老家探亲时的感觉,除了女眷,王家老少爷们全都在座陪同。
他当时还吓了一跳,王家和他同辈的男丁还真不少,嫡的庶的十几个,加上长辈,足足坐了四桌子人,就连王老爷子都在一旁的软榻上陪着。
觥筹之间,气氛融融,光是一大堆近似不近似的名字都把他搞得晕头转向。只是恍惚中,他怎么总觉着王老爷子并不像是脸上笑得那般开心,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
此时王家老宅里一处二层阁楼上,与大厅中的热闹完全相反,十分安静,从窗口就能眺望到的滚滚长江水,在这里似乎都能见它翻滚出的波涛之声。
王瀞捧着一本书,静静坐在窗前看着,不知是看了多久,那一页还没有看完。
她突然听到一阵咚咚的跑着上楼的声音,心里紧了一下。可过了好一会儿,她有些惊讶,怎么又没有了动静。
她坐在那里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面色微炙地走向丫鬟初柳的房间。
一进门,她就听到了抽泣声,再看初柳正趴在床头,肩头一耸一耸的抽动。
“怎么了?哪家的丫头又嚼舌头了?”
王瀞走过去问了一句,心里面有些烦躁。
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远在叙州的未婚夫已经到过宅子来了,后来又听说,他很受阃府余大人的赏识,就住在招贤馆里。这下子可好,这些天里,三姑六姨的天天到这里来串门。
有的道恭喜,有的来亲近,还有的表面上为她高兴,可言语中又酸的不像样子。
那些话她自己听着都难受,可想而知,下面的那些丫头们说出来的话有多伤人。
今天听说他又来了,刚才初柳就一边取笑着她,一边说替她先偷偷看上一眼,是不是真是俊朗才子,便跑了个没踪影。
此时她心想,初柳是个直脾气,平日里大大咧咧地得罪不少人,刚才跑出去是不是又听到些什么,这才受不了跑回来一个人哭。
“没……”初柳哽咽了一句。
王瀞不信,道:“那还哭什么,反正在这宅子里也待不了许多日子了,用不着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谁料到她这话一出口,初柳“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她心想,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便蹲下把手抚在初柳的肩头,又说道:“你从小到我家,又陪着我这么些年了,我从来都没把你当个丫鬟,一直都把你当妹子看待,有什么心事就和姐姐说说,别藏在心里,日后随我去了叙州,你我可相依为命的……”
她话音刚落,初柳突然转过身来,附在她肩头放声大哭道:“我见了他了……”
“见了谁了?”王瀞突然觉得胸口砰砰跳得厉害。
“就是前些天,我去犀宝斋给你取首饰时,碰到的那个淫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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