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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之中，落地隔扇前垂下浅色纱幔，光线暗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当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药味，软榻之上躺着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几个丫鬟在一旁静候服侍。
王昌礼上前轻唤了一声，说道：“爹爹……叙州王氏之子，朱登科特来重庆府拜见您老，孩儿想着既是远亲，又是亲家，便直接带过来见见您，爹爹方才歇息一阵可感觉好些了？”
“嗯……叙州啊……”
王老爷子睁开眯缝着的眼睛，吩咐道：“扶我起来……”
原以为会听到一个衰老无力的声音，可朱登科耳朵里分明传来一个中正平和之音，他赶忙上前两步，行晚辈礼叩拜后，收起了方才一半痴颠一半装傻的腔调，说道：“晚辈朱登科，见过舅爷，带母亲王氏问舅爷安好！”
在两个丫鬟帮扶下，王老爷子半靠在软榻上，说道：“好，好……也算不得好，半截身子动弹不得……你家父家母可好？”
朱登科微微一怔，出征半年与家中没消息往来，也不知道家里是好还是不好，而王老爷子的话中，他也听不出是喜是怒。他原以为来这里，那婚事成与不成，理当一下子就见分晓，来之前他甚至还想到过有被人打一顿再赶出去的可能……
他稍稍愣过神后，答道：“……应是还好罢。”
“应是……嘿嘿……”王老爷子淡然一笑，便吩咐丫鬟道：“看座。然后都出去吧。”
一个丫鬟搬来一个胡凳，放在软榻前，而后几个一齐轻轻地的退了出去，王昌礼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的眼睛似乎只望着朱登科，连他扫都没有扫上一眼，便犹豫一下，也跟着退出了房门。
王老爷子的目光在胡凳上扫了一下，道：“坐下说话。”
朱登科原本还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情，但不知怎地，面对这个老人，那种情绪突然就消失了。他索性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面对着老人，这才发现，刚才听声音总觉着没有什么，这面对面的细看，才发觉老人的口角有些歪斜，心中揣测，应该是中风引起的偏瘫吧。不过想到这种病在现代都很麻烦，他也爱莫能助。
“你此次前来，该不会只是为问安而来的吧？”王老爷子又说道。
“……不是。”朱登科有点摸不清出这老人的态度，简单答道。
“你这小子，倒也实在。”王老爷子说话似乎有些费劲，有些慢，但话语里，让人绝感不到有一丝异样，仿佛依旧是一个健硕的长辈在谆谆而言：“那就说来听听吧……”
朱登科实在摸不透这个老人，甚至感觉比与余玠相处还费劲儿很多，于是他不软不硬地说道：“嗯……晚辈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买卖的，一件自然是关于婚事的，不知舅爷想先听哪一件？”
“我王家本来就是商贾之家，既是商人，自然先听买卖上的事！”
“晚辈想向舅爷借笔钱做买卖。”
“借多少？”
“多多益善。”
“哦？”王老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朱登科，道：“借与你了，我王家又有何好处？”
“两种好处，一种是分钱息，一种是入股一齐赚钱。”
“呵呵……老夫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买卖亏了如何是好？”
朱登科想了想，自己那些赚钱的办法，即使现在说出来，恐怕全世界没一个人能相信，于是干脆答道：“晚辈也没法子让舅爷相信。”
“呵呵呵……”王老爷子笑道：“你这小子有些意思！原本我想着，你逃罪去从军，定是个胆小畏缩之徒，没想到老夫倒想岔了，竟然还有胆子来见我，见了我竟还敢空口白牙的借钱！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朱登科顿时冒了一脑门子冷汗，原来这老头竟然什么都知道，纳闷道：“舅爷既是知晓晚辈从军之事，为何不向晚辈父母退了婚约？”
“我也是前些时日才知晓……”王老爷子淡淡说道：“老夫是想看看，我家老二打算用怎么个法子继续瞒下去，才没说破罢了。”
这件事情上，朱登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闭嘴不吭声，直到王老爷子又问道：“为何你方才不先说婚事，若是婚事成了，借钱岂不是更便当？”
他老实交代道：“我若先说了，怕是舅爷先入为主，以为我时为了钱财才上门求亲。”
“嗯。”王老爷子微点了点下颌，又问道：“老夫再问你，方才你也是见了我家老二、老三的，如何？”
什么如何？
朱登科愣住了。
王老爷似乎不满意他的迟钝，语调稍硬道：“若是我去了，我王家日后该交给哪一个？”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朱登科纳闷，这种事情怎么问起我了？
不过看着王老爷子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心中苦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这老头比原来他见过的各色领导厉害得太多！面对这个老头，他两辈子与人打交道的经验都不顶事。心里面的想法，想瞒瞒不住，撒谎又肯定被识破，只得把心中所想老实交代道：“自然是二舅伯。一是未来岳父，自然想着自家人些；二来，这……人奸得一时，总奸不得一世。”
其实朱登科的这个想法，不过是从21世纪成功商人的成功经验而来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盖茨、乔布斯、李嘉诚……这些人的成功绝对不是以霍多尔科夫斯基、赖昌星那种方式得来的，即便是走上层路线，也是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风险。如果是以个人成功而言，当然快捷的法子也算作成功，但对于一个想要长久延续的家族来说，冒险与投机，总有一天会阴沟翻船。
“好一个奸得一时，奸不得一世。小子确有几分见识！”
王老爷子似乎动了动身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语气第一次变得很郑重：“我再问你，若是让我孙女儿嫁了你，难不成还随你去住那庆定军的军营？”
和现代军队不一样，宋代长期驻军时，宋军都是带着家属随军的，除了高级军官，军营也是军兵和家属共住在里面。甚至比较人性化的是，有家属的士兵领到的粮饷比单身士兵要多一些。
不过在王老爷子的问题上，朱登科顿时有些好笑，你这老头真是不知道，几百年后中国男人没房子、甚至没车子都娶不到媳妇的，我好歹也是穿越来的，没点成绩敢上你家大门！
于是他昂首答道：“若是住那庆定军的军营，小子我岂敢登门来见！”
“嗯，有几分担待。”王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且说来听听你日后的打算，老夫总不能把我王家闺女随你吃苦头！”
在老人炯炯的目光注视下，朱登科简要的把自荐一事说了一遍，当然涉及军情的他不会乱说，只说余玠略有赏识，答应他在长宁军知一个作院。
谁料到当他说到余玠赏识，王老爷子的面色反而变得沉重了些。说完之后，王老爷子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突然说道：“你且先出去吧，老夫累了，要歇息一阵。”
朱登科有些愣住了，借钱和成婚两件事，一件都没个结果，怎么就叫我出去？
不过王老爷子既然说了这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站起身，再施了一礼，这才向门口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王老爷子在身后说道：“婚事我先允了，只是借钱一事容老夫再盘算盘算。晌午就留在家里用饭罢，午后再谈那借钱一事。”
……
再进了大厅，朱登科又见到了那两个处于极端状态的舅伯。一个依旧对他怒目而视，一个则笑着迎了上来，问他道：“老爷子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朱登科见两件事情成了一半，心情不错，有心调戏一下这个三舅伯，于是摸着后脑勺，装傻充愣道：“老爷子的话太过高深，我半天都没明白是啥意思……”
“那你与老爷子是否说了你从军一事？”
“说了啊！”
“如何说的？”
“我就是方才与三舅伯那般说的……我从兴元府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大厅外一阵喧嚣，朱登科望去，顿时愣了一下。只见郝大鹏和一个穿着轻甲的人正往这边快步走来，郝大鹏似乎有点点兴奋模样，而另一个人他仔细一打量，不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余玠手下的一个亲兵……
朱登科赶快迎了出去，郝大鹏也看见了好友，他一边快步过来，一边嚷嚷着：“仕达兄快随我回招贤馆去……余大人急着见你！”
等到他们走到面前，郝大鹏又重复了一遍，“仕达兄快随我回去，余大人正在招贤馆急着见你！”
那个亲兵也说道：“朱公子快些走吧，大人正等着呢，休要让大人等久了……”
朱登科有些纳闷……昨天等了半个晚上也没见余玠来，今天这个时间，他不在帅司里处理公务，怎么又急着见我了？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要赶紧赶过去的。于是他转身对明显有些发傻的王家两兄弟一一礼躬身道：“二舅伯，三舅伯，晚辈有急事要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请多多海涵！请二位舅伯向舅爷带为禀告，就说晚些时日，晚辈再登门拜见……”
他走出了几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王昌礼说道：“哎呀，晚辈方才还没说完……晚辈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就跑到了这重庆府的招贤馆……”
说完，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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