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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安毅源，我心乱如麻。安毅源是再难找到的绝世好男儿，待人温和有礼，医术高明，相貌也是清秀耐看的，虽然不及荆楚英俊挺拔，却也是个翩翩佳公子，没有哪里不好。若不是绫香，别人我还真不舍得嫁给他，可是那丫头平日里乖巧可爱，性子却倔得很，这一语不合，那丫头能做出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绫香真的在小厨房猫了一个时辰不敢回来，之后见我没有表示，她也不好开口问，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下来，但每日安毅源幽怨的眼神反复折磨着我，提醒我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唉……”我长叹一口气，本来安心练字的手失了力道，好好一篇柳永的《昼夜乐》便毁于手中，丢下毛笔，跌坐在藤椅上，桌上的洒金宣纸却被人拿起：“…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你以后还是少读些柳三变的词吧，怎么竟弄的如此伤感？”
我劈手夺过胤禛手中的宣纸：“你懂什么？”
他嗤笑一声：“我是不懂，那你说，这是怎么了？”
我烦不胜烦，就把安毅源和绫香的事悉数说给他听，胤禛听得十分认真，随后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就为了这事？”
我瞪着他：“就为了这事，怎么了？”
他无奈的摇头：“你啊，说你才貌双全，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感情这事，过去我不懂，现在我知道，只是两个人的事，别人再着急都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把这件事交给绫香自己解决吧。”
我叹了口气：“知道了，我这就叫她过来。”
绫香本就候在门外，我一唤就推门进来，见我们二人并肩坐在桌旁，便狡黠一笑：“格格这是磕碜奴婢呢，四王爷在这儿，别人都识趣儿避的远远的，偏格格把奴婢唤了回来。”
我无奈，这丫头的嘴巴是愈发伶俐了，胤禛倒是温和的一笑，不可置否，我总觉得他似乎很喜欢绫香，所以很纵容她。转念一想，现在不是思想溜号的时候，忙清了清嗓子：“你过来坐下。”
绫香不解：“恩？格格不是要奴婢准备糕点才叫奴婢进来的吗？”
我摇摇头：“坐下，我有话问你。”
她终于察觉到我的意思，神色有些不安，贴着藤椅边小心翼翼的坐下，紧张的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绫香，你今年也二十四了，入宫十年，按照惯例是该出宫嫁人的时候了，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绫香一愣，忙摇头：“格格！奴婢虽然已经到了年龄，可奴婢是格格的贴身丫鬟，如今绛雪轩的主事女官，奴婢是孤儿，早就没有半个亲人，格格要格格去哪儿？”说到最后，眼中竟有了泪光。
我最怕绫香哭，忙摆手：“我不是赶你走，这后宫再找不到比你更贴心的人，我们一处长大，我就是你的亲人。只是你总不能把一辈子都耗费在我身上，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你等不起。”
她却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几乎死水般的眼神看着我，许久，她问：“格格，您是想让我嫁给安太医，是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但长痛不如短痛，便点点头。她自嘲的苦笑一声：“格格，您为什么觉得这样就一定最好？”
我一时不解，她又继续道：“七年前，您知道我喜欢荆楚，就向皇上请旨赐婚，可他并不喜欢我；如今安太医对我有意，您就又打算把我嫁给他吗？”
我摇摇头：“当年是我独断专行，所以这次我尊重你的意见。可是，绫香，安毅源是个好人，你的一生托付给他，绝对不会后悔。”
“格格怎么知道，我不会后悔？”绫香静静地看着我，语气飘渺，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这是她最温和的反抗：“格格心中从无荆楚，可他走后，格格每每提起都黯然神伤；格格对四王爷倾尽心力，至死不渝，奴婢看在眼里，心中十分佩服格格的勇气和决心。可为什么，格格自己把爱情放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却不相信奴婢对荆楚的爱也是至死方休的？”
她坐在我面前，第一次，我觉得绫香如此像我，不论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她柔中带刚的性格，就像另一个我，棱角还很分明的我坐在对面，字字句句都合情理，但字字句句都是谴责。是啊，从安毅源口中得知她婉拒了这场婚事，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不是只有我的爱情才是爱情，绫香当年不肯嫁，我当她还放不下荆楚，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清心寡欲至此，我就该猜到，爱情不是选择题，除了爱或很，还有第三种选择——等待。
若不能长相厮守，毋宁一生孤寂。
我低声道：“对不起。”
绫香摇头，眼中终于有了泪：“奴婢只是觉得，格格总有一天要嫁人的，您会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若是奴婢也嫁人了，那荆楚一个人该有多寂寞啊？”
荆楚，他的名字每出现一次，都会在我心上划一道伤口，这一生，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我毁了他的一生，也毁了绫香的。当初是我执意让绫香嫁给荆楚，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她为了荆楚守身如玉，孤独终老？
“不苦吗？”我颤声问她，绫香凄惨的一笑：“格格在城郊幽禁四年，苦吗？”
我自嘲的笑了，什么时候，身边的小丫头变得这么聪明事故，能参透我心思至此？我摆摆手：“你去吧，不过安太医那里，你自己去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只有你才能让他死心。”
绫香福身告退，我缩回椅中，长长地叹息。胤禛扶住我的肩膀：“又想起他了？”
我苦笑：“每当看到绫香一个人对着春海棠说话，我就想到荆楚，我就想到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胤禛也随着我苦笑：“我真羡慕他。”
我抬眼看他：“为什么？”
他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本不在你心里，死后却能永远占据你心中一隅，再无人能代替，无人能抹煞他的存在。”
我摇摇头：“我的这条命，是他给的。我会永远铭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振作，他的仇还没有报，我就还不能死。”
胤禛抓住我的手：“就算为了我，你也要振作。我许你一个未来，你也要陪我走到最后。”
几日之后，安毅源出现在我面前，眼中有些失落，但他目光依旧坚定，见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坦言：“格格，绫香姑娘已经向微臣陈述始末，拒绝了臣的求婚。”
我点点头，却没想到他还有下文：“但微臣会一直等下去，这一生，她认定了欧阳荆楚，我认定了她。”语毕竟不等我发话，便抽身离开。我愣在软榻上，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人间自是有情痴，多情转世无情累。我把安毅源的话转述给绫香，她惨惨一笑，也是没有下文，发间插着一直白玉雕成的白山茶，我蓦然想起山茶的花语，竟是绫香的写照——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这座紫禁城，埋葬了何止一个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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