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窑窗剪纸
1988年的腊月廿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压城的巨石,将最后一丝天光碾作齑粉。西北风裹挟着冰碴子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间横冲直撞,枯枝折断的脆响与远处野狗的嚎叫交织成一片。寒窑的夯土墙早已被岁月蛀出蜂窝般的孔洞,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像无数把冰刀剜剜着皮肉。火塘里那半截焦黑的煤核蜷缩在铁鏊子边缘,残焰如将熄的油灯,在风中颤出几缕青烟,又被立刻撕扯成碎片。
灶房后窗的霜花在煤油灯下泛着青幽幽的光,舒琳弓着腰蜷在锈迹斑斑的面盆前,冻裂的指甲缝里渗着血丝,指甲盖抠进冰碴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她每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冰碴,指节便抽搐般蜷缩一次,浑浊的泪珠在眼角凝成冰晶。铁锅里的玉米糊糊早已结了一层冰壳,这是孩子们晌午没舍得吃完的午饭——灶膛里的柴火昨天就烧完了。
突然,门帘‘啪’地甩在墙上的声响惊得舒琳手一抖,冰碴子哗啦啦撒了半盆。寒佑峰趿着供销社发的靛蓝色胶靴踹开棉门帘,靴底粘着的雪粒子在热气里嗤嗤化开,酒气裹着雪水腥味扑面而来。
他后颈通红,棉袄领口歪斜,露出供销社统一定制的灰布工牌,牌上‘寒佑峰’三个字被油渍洇得模糊不清。舒琳慌忙抓起抹布擦溅湿的地面,却被胶靴踩住了裙角。
“供销社今儿杀年猪,你当家的连碗猪血都领不回来?”寒佑峰倚着灶台冷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啪’地甩在案板上。
舒琳瞥见纸角渗出的暗红,那是供销社职工才能换的猪内脏。她捏起油纸时指尖被猪油粘住,寒佑峰却突然捏住她冻肿的手腕:“你指甲缝里那点子血,比猪血还金贵?”
舒琳别过脸,看见窗棂上自己佝偻的影子被煤油灯拉得老长,像根被雪压折的枯枝。
待寒佑峰走后,舒琳用冻裂的指甲继续抠着面盆里的冰碴子,泪水滴落在面盆里,在冰面上洇开小小的涟漪,转眼又凝成半透明的冰珠。她的手已经麻木,但为了这老老小小的饭,她不得不忍受这份痛苦。
门帘又‘啪’地晃了一下,寒佑峰踹开供销社发的胶靴跨进门槛,酒气里混着雪粒子扑在舒琳后颈“死婆娘,你嚎丧呢?”他粗暴地薅住舒琳后脖领子往灶台撞去,搪瓷缸里的散酒泼了一地,洒满了整个房间。
“老子在供销社给人陪笑脸挣公分,你们倒清闲!”说完转身就走了。
舒琳瞥见窗棂上寒母剪的麒麟剪纸,麒麟残破的眼珠正对着她淌血的嘴角——那是寒佑峰上个月抽烟烫出的窟窿,像极了村口瞎了眼的老黄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黄狗凄厉的叫声总会穿透寂静的夜晚,让人不寒而栗。
新婚夜寒佑峰醉醺时说的话还硌在耳膜:“三花婶说你能生,要是三年没动静……”他手指捏住她锁骨,力度像捏碎账本上的碳笔芯,“这窑洞就换人住。”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伤了舒琳的心。
舒琳的嫁妆两床棉被早被汗渍尿碱沤成了硬壳,寒母每日数落她‘败家’,连灶膛里添块柴都算得比粮站秤粮还精。每次听到这些话,舒琳的心都会隐隐作痛,但她只能默默承受。
寒念念出生那日,接生婆布满茧子的拇指死死掐着婴儿青紫的脚底板,脐带缠在寒念念细弱的脖颈上,像道勒进皮肉的锈铁链。
舒琳在炕上咬住被角,听着婴儿断续的啼哭与接生婆的咒骂声混在一起。炕席缝隙里钻进雪粒,融化成暗红色的水渍——那是她生产时流了半宿的血。
(https://www.mangg.com/id158296/755930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