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烈女呀,顶顶怕的就是缠夫。”八卦镇邪榻上,年迈的老妇人半倚半靠,她气色平宁,眉目里带着淡淡的病容,可说这话时,那一双眼却是实实在在地透出了一丝丝亮。
封三娘坐在榻边上,为老人家又细把了回脉,比之她刚到时,前几病情已有了极大的好转,收起了脉枕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这一趟要医治的,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本是县主,嫁的是国公爷,儿子更是鼎鼎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也是因为这样的背景,她才不得不在宝哥即将要成亲的当口,出诊治病。
“我同他,本是青梅竹马,咱俩两家从祖辈就有通家之好,打小一起长,往来走动也没啥忌讳,说来也有趣,他抓过虫子来吓唬我,我也偷地改了他的功课,害他被夫子打板子,”这年纪越大,越是久远的事就越记得清楚:“后来呀,日久了,人渐渐长大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心里就对他生出了几分情义了,那时候,又是喜欢又是担心,先是怕他只拿我当作那不懂事儿的小妹子,后来又怕家里给我定给了别人家。”
“那后来呢?”封三娘并不是八卦之人,只是,这位的病却是因那长得久积的郁气所引发,除去药物调理,最好的法子就是引得她说出往事,疏解心结,这是位深闺老妇,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医术远高于自己的师兄才非要寻她过来。
“后来呀,总算老天爷开眼,我对他生了情谊,他对我也是一般心思,心意互通后,他回家求长辈来提亲,这时候,才晓得,两家的大人原本就是要将我俩凑作一对的。”说到此,老太太眼眉又舒展了几分:“都这么多年了,成亲的那一天,我还都记着呢,他呀,被人灌了许多酒,挑开盖头时,笑得就像个傻子似的,舌头大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说,会对我一辈子好,会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人,会一心一意对我。”说到此处,她忽地沉默了起来。
封三娘并没有催,来时,师兄已经大至同她说过一些事,老候爷的后院里头,眼下是只是这一位老太太,可在之前,据说莺莺燕燕的并不少。
果然,待再开口时,话语添了不少心酸,老太太长叹了口气:“刚成亲那会儿,我俩相处得是极好的,才一年,我就怀了孩子,原本,我是满心欢喜,可谁晓得,偏偏是因为我有了他的骨肉,后来才有了那么多的事端,”她微一顿,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讥讽:“这男人呀,最最没良心的就是他们,妻子辛辛苦苦怀着胎,他们不想着女人的好,还总拿这个当借口去沾别的女人,怎地,咱们女人能忍得这份累,他们就忍不得那短短几个月?亏他还是读过孔孟,君子一诺都不懂,既然守不得那誓,当初又何必要说,”鼻息轻嗤了声,“不过,怕那话,与他也不过是一时醉言,只是我当真了。”
封三娘时不时地注意着老太太的神色,伸过手,在那布满纹文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多日相处,老者对封三娘有了信任,对于这无声的安慰,她回以淡淡一笑,神情也生新平和了起来,她没有继续说,反而问了其他:“我听我那大儿媳妇说,你一直末成家?”
封三娘并不在意这样的提问,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嗯,”不等老妇人追问,她自个儿先交待:“我打小跟着师傅学医,四处跑,自在惯了,让我拘着性子成日呆在宅子里反倒过不好。”
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想,出于长者的好心又添了句:“我瞧你岁数也不小了,不习惯后宅的日子是一回事,可也得为将来想想,这世道女人难,不管嫁了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能全靠他,这男人心呀,是顶顶靠不住的,还是得养个孩子,打小就把他教好了,老了才是正经依靠。”
“您说得是。”封三娘认真地点了点头,淡淡笑着的脸因为记忆中的某个也说过同样话的人,而不自知地带上了一丝黯然。
老太太是经历过宅斗,见识过形形j□j的,哪能看不出这人那细小的变化,却也不会去探究什么,似随意地问道:“我这病来得突然,亏得有你帮我医治,这几日,我倒是觉得身子越来越松快了,我与你也投缘,也快到年关了,要是没啥事,我老婆子倒想留你在这里陪陪我。”
封三娘听她这样说,心思微转,先前,师兄已经提过大将军想留她长住在此的意思,这会儿,老太太再提,忙婉转说道:“您放心,您的身子硬朗着呢,”略斟酌了下,“您这病,容我说一句,虽说岁数大了也有些关系,但病根还是在心里。”
这话里的意思,老太太哪能不明白,她自己也晓得,只是家里头谁又敢对她说这样的一句实话,心中对封三娘好感更多了些:“我晓得,病了这么一场,哪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封三娘细看着她的眼眉,知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忙顺势说道:“你能这样想,过几日,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离开?”乍听到这消息,老太太不由惊讶道:“怎地,就要离开了?可是府里有人不懂事?”
封三娘见她如此,忙出言解释:“不是,府里人都待我极好呢,只是,我家少爷要成亲,我得赶回去。”
“少爷?”老太太更不明白了,之前听她口气是不想留在府里,只道是她喜好自由,不愿被拘着,这会儿怎么又说什么少爷,即称人为少爷,岂不是仆人之身?
封三娘坦然点头:“嗯,”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忙开口继续说道:“是江南丝造张家二房的夫人,她尚末出阁时,就已同我认识,是旧识,这些年,明面上我一直用嬷嬷的身份住在她家,一来能有个安身之处,二来也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老夫人听是张家二房,脑子里就有了印象,“原来是二房的夫人,她也不容易。”张家供的绸缎大多出自于二房,当年那事又闹得动静太大,就算是她这样身份的贵人,也有所耳闻。
封三娘抿唇不语,清娘不喜欢用她的旧事来博人同情,她更是不想提及。
老太太似还在回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动到了心事,先前说到一半的话,竟又继续了下去:“说来,这世上的男人,当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夜已深,星月光空。
一匹快马正飞奔在小镇空旷的街道上,那马儿已被主人催着赶了几天的路,当缰绳被拉住时,它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立着的四肢微有些发软。
封三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拖着虚浮发飘的步子,三两步走到了门前,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门,小巷子的宁静瞬时被打消了去。
不一会儿,从门板缝里传来了声音:“谁呀。”新调来守门的婆子点了灯,揉着眼侧耳询问。
“是我,封三娘。”回话中带着嘶哑。
里面的人细辨别了一下,这才抽了门栓,开了条细缝,眯着眼,确定了来人后,忙将人迎了进来:“是封嬷嬷回来了。”
封三娘对着她轻点了下头,人就闪了进去,长廊里火红灯笼照射下,急步而行的身影一晃而过。
到了内院,院子的门已经落了锁,封三娘站定了身子,手扶在门洞上,长吸了几口气,略调整了呼吸这才扣响了院门,“笃笃笃”声音与先前要小了很多。
连着调了三回,她细听着里头的动静,直到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她疲惫的脸上才露出了笑。
开门的是春晖,见到外头的人后,带着睡意的眼,瞬时一亮:“您回来啦。”
“嗯。”封三娘这会儿,倒不似选前那样着急了,“夫人睡了?”她小声问道。
春晖点头,和往常一样,如实汇报:“亥时三刻才熄的灯。”
“怎地那么晚。”听到这话后,封三娘忍不住皱了眉,目光在黑暗不光的主卧停留了好一会儿。
“嗯,少爷陪少奶奶去村子里住了,许是夫人担心他们吧。”两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耳房。
“我洗洗,你先出去吧。小声些,莫要吵着夫人了。”房里有备着的热水,封三娘放下了包袱,从里头挑出了干净的衣服,打算洗漱。
春晖忙退了出去。
封三娘见人走了,这才快速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走到水边,湿了巾子,认认真真地擦了身。洗漱完,再三确定身上没有了尘土和汗味,这才走了出去。见春晖还候着,她低声吩咐:“不早了,你回去歇吧,房里我来值夜。”
春晖点头离开,封三娘小心地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外间并没有留灯,她站定不动,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房里的昏暗,眯了眯眼,她努力辩认,摸索着走到了里间,依稀看到了已经落下的帐幔。
再靠近,总算到了床边,她轻咽了下唾沫,正欲掀开帘,里头传来动静,“谁在外面?”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呼吸似是停了那么一拍,封三娘停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后,毫不犹豫地挑起了帘子,在里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坐到了床边:“清娘,是我,我回来了。”
显是没想到会是这人,沈清娘愣了那么一下,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什么,嘴习惯的应道:“哦,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封三娘却不似往常那般,回了话,就退开,反而俯身过去,低头凑了过去,“清娘,我回来了,清娘,我想你。”
灼热的气息喷撒到了脸上,面对这样大胆反常的举动,沈清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那微微带着些凉气的手又抚到了她的脸上。“你做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出言呵斥,只是那不带多少气势的声儿半点吓不住人。
“清娘,我想你,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封三娘说完,蹬掉了鞋子,一翻身就上了床,不等那人动作,就钻入了被中,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从后头拥到了怀中。
“封三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人的举动,到底还是激怒了沈清娘。
“清娘,外头的床,春晖睡过了。”封三娘这会儿,再不似过去那般怯步,她厚脸皮的将人抱得更紧些,脸已经埋到了长发中:“清娘,我连赶了几天的夜路,那马都快受不住了,你就让我睡在这儿吧。”
更多斥责的话,在听到身后人说到赶了几天的路后,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底长叹了口气,沈清娘用力挣了挣,她这天生富贵身子哪能比得过自小走江湖的力气:“你要睡就睡,松开些,别抱着。”
封三娘却不答话,只抱紧了人,不让她动弹,合上眼睛。
动了几下,见挣脱不了,沈清娘一双凤目不满地朝着前头空瞪了下,感觉到背后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平稳,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只得认命地闭起了眼。
房里,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在确定了怀里人已经不甘心地睡着后,封三娘才重新睁开了眼,她嗅着发里的香味,唇偷偷地在那露出的颈脖上吻了下,脑里子想到的是老夫人说的话。
‘打从他头一回和别的女人有染后,我便再也无法原谅他,我只拿他当作夫婿,却再不将他当作所爱之人,他见我不说不闹,开始只道是我大肚,后来察觉到了我的冷淡,他哄过,闹过,吵过,甚至一口气连纳了好几个女人来故意气我,偏偏我就是不理会,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的苦,哪里知道女人所求的不过是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他哪里晓得,越是这般,越是冷了我的心,我和他就这样,相敬如宾般过了二十年,后来,也不知是谁点醒了他,这人就把后院里的女人都遣了出去,连生了庶子的妾,都安排到了外宅里头。他同我说,他知错了,他后悔了,以后就只守着我一个女人,可是,冷了那么多年的,死了那么多年的心,又哪里是三两句能够捂热的,我还是不理他,淡着他,放不下心结,可到底,还是没出息斗不过他,咱们做女人的,到底还是心软,比不得男人那样无赖,这烈女呀,顶顶怕的还是那缠夫……只可惜……可惜后来,好日子才没过几年,一场大病,他就这么走了,怎么就舍得下,说去就去了……”
老夫人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就在眼前,封三娘不自觉地将人抱得更紧些,梦中人似不舒服地又挣了下。
“清娘。”耳边是深情的低喃,“烈女怕缠妇,”在别人的故事中受到启发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若得缠得你回心转意,我便无赖了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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