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十两银子,这是保书!”
“我借五十两!这是地契!”
“我借三百两!”
大明银行各个分行的柜台前,挤满了前来借钱的人群。
一直以来,放印子钱都是历朝历代的顽疾。
哪怕朝廷将其作为重罪进行打击,也始终是屡禁不止。
借高利贷,是许多家庭从勉强温饱走向彻底崩溃,不得不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根源。
与后世现代社会向银行借贷大多数是为了消费,买房买车不一样。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会如此。
但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绝大多数普通家庭抵御风险的能力很低。
一旦有什么天灾人祸,便只能依靠借钱度日。
这时候,有钱的豪绅就会趁虚而入,放高利贷给他们。
然后便是利上加利,利滚利,一直逼到穷人家完全还不起,从而不得不低价出售家产和土地。
可以说,古代社会绝大多数的土地兼并,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实现的。
先借钱,再收债。
正如杨白劳和黄世仁一样。
守祖宗家业是历来的传统,若非走投无路,百姓们又怎么会将自己的祖宅祖田卖掉呢?
宋朝王安石变法,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青苗法。
即由朝廷放贷,来缓解民间高利盘剥的现象,但实际上,青苗法收效甚微。
因为青苗法借贷的时间很死板,每年固定日期借款,固定日期还贷,根本不能用来抵御突然降临的风险,而且利息还很高。
其次,由于放贷人是各地官府,官吏们自然不会错过捞钱的机会。
私底下增加利息,收受好处等现象层出不穷。
官府往往做得比地主豪绅更过分。
造成许多老百姓宁愿去借民间的高利贷,也不愿向官府借钱。
可如今大明银行放贷,情况完全不一样。
首先,大明银行是独立运作的商业机构,虽然仍是朝廷出资兴办,但它终究不是地方官府。
从审核到借贷,大明银行与官府都是分离的。
各级地方官吏无法插手,自然也就杜绝了从中鱼肉百姓,捞取好处的可能。
其次是大明银行的放款非常灵活,随借随还,期限灵活,完全取决于双方的约定。
再则,大明银行的资本雄厚,放款的金额也没有限制。
只要有产业可以担保,便能借款。
如果实在没有,也可以请亲戚朋友代为担保。
与后世社会不一样,这个时代的人,很讲究宗族关系。
愿意出面为亲戚担保借贷的人,还是挺多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大明银行的借款利息是真的很低!
低到很多人都难以相信。
不过,也不奇怪。
毕竟,大明银行的本钱,就是储户的存款。
存款给的利息很低很低,贷款稍微加一点,还有盈利呢。
此际,大明银行一个营业网点的二层楼上,杨士奇望着下方汹涌而入的人群,心中对太孙殿下的崇拜,又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
如此巧妙的法子,恐怕也只有太孙殿下才能想出来了。
原本他一直担心。
因为大明银行存钱不仅不收保管费,反而要支付利息。
虽说利息不高,但一年复一年,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期还可以通过吸纳新的存款来抵消那些开支。
可总归是一笔亏空。
时间长了,怎么办?
现在,杨士奇知道答案了。
放贷!
这一进一出,大明银行哪里会亏啊!
明明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而且,对于民间高利贷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困扰诸多历朝历代的顽疾,基本上都得到了解决。
除了极少数品性恶劣的赌徒之外,寻常老实巴结的百姓再也不用求爷爷拜奶奶去借高利贷了。
无钱经商的商人,也有了本钱。
一举数得。
杨士奇隐隐觉得,影响恐怕还远不止如此。
不过,他暂时还想不到更多。
……
“银行的潘多拉魔盒,终于打开了!”
东宫,朱允熥走在湖边,轻声自言自语。
之前的大明银行,仅仅大量吸收存款,放贷只放给了大明朝廷。
严格来说,还不能称之为银行。
只是一个供大明朝廷集资的机构。
唯有向民间放贷,才算是真正的银行。
朱允熥一直不急着迈出这一步。
一是为了防止在银行信誉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发生挤兑风险。
百姓们听说银行要放贷,担心自己的钱不安全,因而都来取钱。
同时,他也很清楚,银行放贷所带来的深远影响。
金融业的发达必然带来商业的繁荣。
银行本身的货币放大功能,又会使社会上流通的钱变多,从而带来一系列的改变。
大明将很快从农业社会跨入商业社会。
社会形态的迅速变化,将给原来统治带来巨大的冲击。
官僚机构就必须做出相应的变革,以适应统治的需要。
这对许多统治阶层来说,是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统治阶层永远是最希望稳定的阶层。
万古不变,才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社会。
但这却是朱允熥所希望看到的。
从加征商税,惩治逃税的豪绅,放开经商限制,再到银行放贷……
这其中一环扣一环,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若是骤然提出放开经商限制,必然遭到朝堂上绝大多数官员的反对,老朱也不会支持。
但有了前面的舆论做铺垫,高举打击皇亲国戚逃税和豪绅垄断市场的大旗,朝堂上声量最大的清流们就不得不支持他了。
清流们一支持,其他官员也只能跟着附和。
于是,放开经商限制的障碍,就此挪开。
日后老朱问起来,他也有话答复。
毕竟满朝文武都同意,可不是他一个人一意孤行。
等形成了趋势,自然有利益阶层支持。
有繁荣的商业,再加科学思想的传播,大明这艘船,正扬帆启航,驶上遥远的未知海域。
“太孙殿下,救命啊!”
正当朱允熥展开畅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紧接着,熊孩子朱高煦的身影映入眼帘。
后面还跟着另一道身影。
“我让你守护大明国法!”
“我让你当大明的包青天!”
“我让你逞能充好汉!”
“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爹!”
朱棣手中拿着一根棍子,一边骂,一边追。
朱高煦则在前面拼命跑。
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正向他这边奔来。
朱允熥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
当下走上前去,拦住朱棣道:“四叔这是怎么了,咋就发这般大的火气呢?”
熊孩子见到有人来帮自己,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太孙殿下,快来评评理。”
“我惩治违法的皇亲国戚,可是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评,大家都夸我是大明的包青天呢。”
“我那么做,都是为了维护大明的国法尊严,为了咱大明江山能千秋万代。”
“结果我爹爹不但不表扬我做得好,反而责怪我不该那么做,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爹爹他就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他愧为大明的王爷!”
朱棣跳起脚来,脸上青筋根根暴起,举着棍子,怒目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反了你啦。”
“你现在本事是大了啊!”
“将你姑父还有那么多亲戚都抓进去,你还有理了啊!”
“你知道你这么做,要得罪多少人吗?”
“不行,今天我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不可。”
说着,又要往前冲。
朱允熥连忙喝令侍卫将其拦住。
同时,向朱高煦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快走!”
熊孩子立时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朱棣气喘吁吁,想要继续追上去,却没能从侍卫的手中挣扎出来。
“四叔息怒!”朱允熥笑道:“煦弟实心为国办事,维护朝廷律法尊严,这是好事,四叔怎么能怪他呢?”
朱棣横瞪了他一眼,愤愤不平道:“既是好事,你这个太孙,怎么就不身先士卒?”
“偏要躲在后面,等煦儿做好了,再出来摘桃子呢?”
“你可知道,安庆自幼和我感情很好,可经此一事,她都翻脸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如果说围绕这次商税改革的风波,谁得罪的人最多,那自然是非熊孩子朱高煦莫属。
毕竟,别人都是在后面摇旗呐喊,或者跟着一起附和,唯独熊孩子是真的在前面冲锋陷阵。
至于说上奏章请求朝廷严惩逃税的皇亲国戚之类的,根本不算啥。
毕竟,经过《大明日报》的连番鼓动,逃税事件发酵后,金陵城中哪怕最低阶的九品官员,守城门的小吏,都跟着上奏了,他们还能怪谁呢?
“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安庆姑姑会想通的。”
朱允熥道:“四叔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明日报》是我办的。”
“若不是《大明日报》在那里写文章支持煦弟,为他助威,这次的事情,能这么顺利解决吗?”
朱棣愣了一下。
如果这么说的话,似乎还真有些道理。
朱允熥虽然一直没有出面,但《大明日报》上一系列的文章和报道,已经清楚无误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只不过,他是太孙,大明未来的皇帝。
别人不敢将矛头直接对准他。
若换了一个人,恐怕《大明日报》早就被查封了,或者干脆被一把火给烧了。
朱高煦固然是抓了那些皇亲国戚,但真正在旁边“煽风点火”,让皇亲国戚们下不了台,可不就是《大明日报》嘛。
要说那些皇帝国戚对谁恨意最重,肯定首推《大明日报》。
“你是太孙,自然是不怕的!”朱棣怒气未消:“煦儿怎么能和你比呢?”
朱允熥哈哈大笑:“四叔就这么怕得罪人吗?依我之见,煦弟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他拉着朱棣的手,道:“咱大明的宗室制度,要变革了。”
这句话终于让朱棣的面色微微一变:“此言何意?”
朱允熥挥了挥手,令侍卫们都退下。
等到左右无人了,才道:“四叔,这事可还没有对外公布。”
“按理来说,我是不应该告诉四叔的。”
“不过,看在煦弟这次立了大功,再加上四叔也不是外人,我可以透露一二。”
“皇爷爷说了,往后世袭亲王的爵位,只封给有功之人。”
“除非为朝廷立下大功,亲王爵位也不能世袭罔替,只能降等继承。”
“煦弟为朝廷办事,他的功劳我都记着呢。”
“还有堂哥!”
朱允熥压低声音道:“如果他们两个能立下大功,那将来两人都封亲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否则,他们谁都不会有亲王的爵位,至多封郡王,或镇国将军。”
“后世还会依次递减,直至降为平民。”
朱棣神色大变,追问道:“此言当真?”
朱允熥微笑道:“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
“总而言之,我是为四叔着想,才让他们两个在朝堂里面办事。”
“立了大功,将来封爵也有正当理由。”
“四叔若是不信我,不想让子孙后代有亲王爵位继承,那我就撤了他们的职。”
“不让他们在朝堂上办事了,让他们回王府去念书。”
“四叔意下如何?”
朱棣爽朗一笑:“太孙殿下说笑了。”
“我巴不得他们能出来帮太孙殿下办事呢。”
“又怎么会不信呢?”
“日后还得仰仗太孙殿下多多提携。”
他顷刻间换了一副嘴脸,道:“煦儿这孩子像我!”
“年龄虽小,胆子却不小,敢作敢为,是一个成大事的料!”
“他主管税务司,为朝廷变革商税之事,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愧是咱的好儿子!”
“哈哈哈!”
朱棣得意地大笑,满脸自豪。
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怒骂朱高煦,追着他打。
为了亲王爵位能传给后代,为了能获得世袭罔替的资格,得罪几个亲戚,又算得了什么呢?
朱允熥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朱棣手中的棍子拿下。
朱棣脸上仍不见半分尴尬之色,似是全然无觉。
“此次让四叔从大明军事学院出来,还有一桩事。”
朱允熥对于朱棣的厚脸皮,暗暗佩服。
之前故意将朱棣困在军事学院里面,就是怕他来破坏朱高煦的事。
直到这件事尘埃落定,才让朱棣出来。
“我想请四叔担任宗人府宗人令。”
宗人令是宗人府的负责长官,掌皇族属籍。
寻常的宗室陈述请求,均由宗人令向朝廷汇报,并负责引荐宗族里面的贤才、记录皇室宗亲的过失等等。
虽然朱允熥打算将宗室亲王都放到海外去,却也不能完全不管。
对皇室宗亲严加管教,仍是必须的。
放任那些人不管,他们能做出比土匪强盗还恶劣得多的事出来。
寻常的官员,根本管不住那些皇室宗亲,也不敢管。
必须有一位亲王坐镇。
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亲王。
要能镇得住其他的亲王!
“宗人令?”朱棣明显吃了一惊。
“眼下的宗人令,不是二哥吗?”
朱允熥深深望了他一眼:“秦王和晋王擅自离京,已经犯了大罪。”
“秦王不能再担任宗人令,晋王也一样。”
“除了他们二人,四叔你便是诸王之长,这宗人令的位子,自然非四叔莫属。”
“怎么,四叔你不愿意担任吗?”
朱棣神情稍稍呆滞。
此时的宗人府,权力还非常大。
他原是右宗正。
按理来说,宗人令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来担任。
可朱棣拜到了朱允熥门下,而秦王和晋王则还在和朱允熥做对。
朱允熥当然要用自己人。
扶持朱棣执掌宗人府,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谢太孙殿下!”朱棣没有推辞:“管好宗室,本就是我等的份内之事。太孙殿下既然看重我,我自然义不容辞。”
当上了宗人令,日后与晋王争锋,就能压他一头了。
也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拜朱允熥为师。
如若不然,这宗人令的位子,哪里轮得到他呢。
朱允熥轻轻点头,道:“希望日后皇室宗亲,都能似四叔和堂哥堂弟这般,为朝廷尽忠效力。”
“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似秦王那般倒行逆施,暴虐不仁,我只恐他会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几句话可就大有深意了。
朱棣心头大震,满脸惊疑地望向朱允熥。
“我二哥他怎么了?”
“唉!”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却忽然笑道:“莫要再提他了。”
“今日我作东,请四叔吃饭,为煦弟庆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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